第十五章 芸芸各含苦
虽说两人达成了下山的共识,但是结丹期弟子要下山,须得上报阁主殿主,获得批准,领取任务,两人又是第一例山殿弟子与水阁弟子组队下山的,手续折腾了十几日方才批下来。
这十几日里,顾怀深深体会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痛苦。
第二日,顾怀有错就改地拉着凌容与坐在后面一块大石团上,左边依次坐着四个傀儡,右边坐着司空磬三个。山殿的人当时便纷纷冷下了脸,一个不怕死地来了句“自甘堕落”,水阁的人一听,立刻也忿忿不平地开了嘲讽:“说得像我们很乐意似的!”
顾怀连忙死死拉住凌容与,起身喝止道:“我们相交,与他人无干。大家都是出泉宫弟子,山殿水阁又不是血海深仇,你们又何必如此呢?”
“燕师弟,你这么说是没错的,可人家看不起我们啊!咱们何必和这等目中无人之辈相交?”
“云泥之别,谈何目中?”
顾怀一看,又是那个找死的,气得lū 袖子:“他是圭泠界传人,尚可与我相交。你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这样说?”
那人正要回嘴,夫子便出现在石台上,两边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在暗潮汹涌的气氛中上完了课。水阁弟子还好,有司空磬三人斡旋,几乎没人给他脸色,见他们带凌容与一处玩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从小孤峰出来的师兄弟还会善意地投来狱友的微笑。山殿却并非如此,当日便开始了孤立政策,所有人都无视了凌容与,将他排斥在外。顾怀觉得这种小学生手段幼稚得好笑,还好凌容与平时也独来独往,并没觉出什么特别。
但没过几日,顾怀竟然在孤诣峰上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山殿大师兄钟无笙,听说他刚刚出关,已升入了元婴初期,在出泉宫众弟子中可说是独领风s_ao的第一人。
顾怀只在日神祭上见过他一面,几乎没认出来,此时细细一瞧,这人长得剑眉星目,颇为英挺,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寒夜沉沉,可惜的是颧骨太高,显得两颊微陷,看起来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完全是个反派的面相。他虽也同样穿着山殿弟子的金边白衣,身上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不似凌容与那种张牙舞爪小少爷似的单纯的贵气,而是沉稳y-in郁,像个气势逼人城府颇深的皇太子,还有点心理变态的类型。
顾怀一边腹诽,一边假笑着打招呼:“钟师兄,你好啊,多日不见,吃了吗?我还有事,先走咯。”
可惜狭窄的山道上,两边都是峭壁,钟无笙岿然不动,他就走不了。
顾怀一怒之下——转身就跑。
退路却被几个一同修习隐身术的山殿弟子拦住了。
“你们……”顾怀心中陡然一阵难过,失望地瞪着那几人说不出话来——其中还有当初帮他向常师父求情的师兄弟。
……难道山殿水阁之争有这么重要么?既然他们当初能够为自己求情,一同修习隐身术时也曾互相帮助,为什么他和凌容与只是交好而已——都还没有结婚——他们就这么大反应,非要把两人分开似的呢?
“燕师弟,你能与凌师弟相交,为何见到我却要跑呢?”钟无笙在后面轻轻一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毛骨悚然。
顾怀含怒转过身去,面带讥讽道:“哪敢啊,师兄有什么吩咐么?”
“没什么,”钟无笙笑得还挺友好,“我近日出关,听闻一桩趣事,故来看看。”
顾怀呵呵两声,摊开双手展示了一下:“那你看见了,好看吗?我可以走了么?”
钟无笙嘴角一抽,垂眸点点头:“燕师弟果然风趣,不过……师兄仍想劝告一句——山涧出水,高下使然,人心思变,贵贱使然;乾坤既分,混沌无益;昼夜已明,相交即昏!”
……现在的反派都这么有文化了么?什么是“香蕉急昏”啊?
顾怀讪讪一笑:“说得好,嗯……能解释一下么?”
“……”钟无笙似乎被这文盲的水平堵了一下,有种装逼不成反被涮的感觉,假笑都维持不了了,沉下脸色道,“山殿与水阁,虽无世仇,却永远不可能平辈相交!劝你识相一些,便不要痴心妄想了。”
……啊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下一秒是不是要给我撒钞票,不,灵石了?来吧师兄,用灵石砸死我吧!
顾怀期待地等着他使出杀手锏,可下一秒出现的不是灵石,而是两只怪兽。
只听一声骇人的呼啸,千目和百刃出现在了左右两侧的峭壁之上。两个庞然大物,一个在崖树上勾着身躯倒下来,浑身眼睛都死死盯着钟无笙,三张血盆大口几乎把他的金冠吞进去,另一个每只脚都闪着寒光,对着那几个山殿弟子比划个不停。
这阵势连钟无笙的脸色都白了一下,惊骇间下意识往后疾退,落到了山阶之下,那几个弟子更是吓得一阵惨嚎,转头就跑。
凌容与施施然从树上跳下来,一脸鄙夷地低眸看着钟无笙,嗤笑道:“你一个钟寂界的人,也敢管我圭泠界的事,管得着么?父亲送我来此,可不是叫我来受气的!”
钟无笙将双拳捏得咔咔作响:“燕师弟,你将此等邪物带入出泉宫,宫主可知么?”
顾怀死命忍着笑,看着凌容与装模作样挑眉一笑:“你猜呢?”
钟无笙气得面色煞白,转身御剑而去。
没过多久,两只怪兽就像上次一样化作了一团白烟。
顾怀笑得捶地,半晌才缓过起来,奇道:“他都升入元婴期了,怎么还认不出来这是假的?”
“因为这幻形符的确是父亲画的。”凌容与洋洋得意地笑了笑,又转眸看他一眼,语带威胁道,“他们钟寂界全是这种外强中干的蠢货,你不会被他吓住了吧?”
“当然没有了,”顾怀叹了口气,不满地嘀咕,“灵石都没给我一颗,还想叫我离你远点,哪有这么好的事!”
凌容与怒瞪他一眼:“那他给你灵石,你就听他的么?!”
顾怀嘿嘿一笑:“他给我灵石,咱们拿去买好吃的!”
凌容与嗤地笑了。
但山殿与水阁的矛盾仿佛就此被他们这根导火线引爆,以往虽然也互相看不顺眼,但至少大部分时候还能和平共处,不似现在这般剑拔弩张,摩擦不断,处处都是火药味,每日里都有不少弟子被关进小孤峰——这回山殿的人也能在小孤峰里玩滑雪了,甚至连司空磬的火凤军内部竟也在修习之时发生了冲突。
司空磬红着眼回来,气得一拳打碎了一块山石。
顾怀看他这样也觉难受,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去藏书阁找陆师姐。
他实在想不明白山殿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抵抗情绪。
“你们自然不会明白,”陆朝雪淡淡一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和蔼而令人信赖,“山殿对水阁的排斥,并不仅仅是出于出身的不认同。”
几个人安静地坐成一圈,认真地看着她,凌容与也换上一身宽袍大袖的青衫混在里面,一手卷着一本书,颇有点名士风流的味道。
顾怀偷看了他好几眼,才被陆朝雪的话吸引了注意:“修仙界从来都是纷争易起,强胜难容,不止天位有数,灵气更是有限。即便七界峰是天地钟灵毓秀之所在,坐拥无数灵宝仙物,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和外来之人分享呢?”
凌容与疑惑地反驳道:“不会啊,父亲常说愿圭泠界有更多能人,只有这样,才能在七界峰中长青不败。七界峰中,除了失踪百年的菩提灵界,我想别的峰主应当也都是这样想的。”
“不错,”陆朝雪颔首微笑,“也许峰主都会这样想——但界中之人呢?山殿的弟子皆是七界峰中修仙者的子女,他们愿意让水阁这些散修之后或人间子弟进入七界峰么?即便平日里大部分弟子不曾细想,也怕有私心甚重者,从中挑拨啊。”
“……钟无笙!”顾怀蓦地抬眸,脱口而出,“可他也是钟寂界的传人啊,他也不怕他们钟寂界……”话未说完,他已恍然大悟地住了口。
“没错,”陆朝雪赞许地看他一眼,“钟寂界又与其他六界不同,他们与明夷山一脉相承,这数百年来,明夷山几乎未曾向下界投掷过弟子令,他们的弟子,也就都是钟寂界中修仙者之后。这些人生于钟寂界,又终归于钟寂界。但宗派大战之时,凡前一百的胜出者,不论出身如何,都能任意挑选界峰。对于原本出身七界峰的弟子来说,他们一定会选择家族所在的界峰。可水阁中的弟子,却不会有这样的考量。”
“这原也没有什么,但钟寂界的创界者还留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规矩——那就是胜者为王。这么多年,钟家稳坐峰主之位,无非是因他们压制住了界中所有修仙者的力量,他们不会愿意看到来自外界的力量打破这个循环。偶有误入者不足为虑,怕就怕大批外来者涌入,他们却无法控制。但同时,他们也不愿看见这些新生力量涌入其他界峰,此消彼长,增长他峰实力。因此这些年来,钟家的人在修仙界引发的各种矛盾层出不穷,不独钟无笙如此。他们不能拦住宗派大战中脱颖而出的水阁弟子及其他门派中此类出身的能人选择钟寂界,却能让他们下意识排斥七界峰。这些能人多少都有些傲气,许多人甚至因此放弃进入七界峰,选择成为一名散修。即便不肯放弃,至少不会去恶意明显的钟寂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