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其余众人互相换了个眼色,纷纷学着江密矮身朝赵嘉敏行礼。
“郡主。”出了帐门阿宁亦步亦趋跟着赵嘉敏,担忧道,“他们不会不听郡主的吧。”
“阿宁。”赵嘉敏的声音重了些,“他们是军人,不是街头小混混。”
“保家卫国,比勾心斗角更加重要。”
雨蒙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皇帝给的期限紧促,蒙蒙秋雨中,鞠婧祎向谢以行告别后便一路沿官道南行至江南道,又换水路朝剑南道行去。换乘途中,她终于腾出时间给师父写了封信,顺便拿出谢以行送给她的鲲鹏,思索着给赵嘉敏也写一封信。
鲲鹏是千机院制作出传递讯息用的木鸟,来往南北也就两三天时间,又不用觅食休憩,比信鸽方便许多。但这东西精贵得很,千机院也就做出了三只,除了一只给皇帝,剩下两只全部给了暗门,谢以行又特地留了一只给鞠婧祎。
不过想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该给赵嘉敏写些什么。思索间,笔墨晕s-hi了一块信纸,鞠婧祎干脆将笔搁下,先将给师父的信装好,叫来客栈小二帮忙跑腿送到驿馆。
视线一扫,她的目光突然落在窗台上的红色蔷薇。
就送这个吧。
伸手去摘花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却冒出谢以行交给她鲲鹏时,略带担忧的声音,“她真的在乎你吗?别忘了,当初不声不响离开的人是她。”
她告诉了不少人,唯独没有告诉你。
鞠婧祎垂头浅笑,可是这些事情,她并没有忘啊。
摘花的动作并未停止,避开尖刺,红色的花朵落在掌心。擦去雨珠,她小心翼翼拿起信纸夹起蔷薇花,抚平后压在砚台下,等待着花朵变干。
她只是没法放下她,所以只要她愿意鼓起勇气朝她迈出一步,她就愿意走向她。
这种奇妙的感情,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姑娘。”跑腿的小二敲门,“信送到了。也问了船家,明日一早便有前往成都府的船。”
“多谢。”鞠婧祎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小二,“明日为我准备一份早饭便好。”
“好嘞,谢谢姑娘。”
关上房门,鞠婧祎便察觉到屋内有阵异动,“谁?”
“见过指挥使。”
回身看去,一名暗门装扮的蒙面人单膝跪地,“圣上命属下传话。”
“说吧。”
鞠婧祎有些意外,没想到暗门的人这么胆大包天,大白天穿着一身黑衣大摇大摆爬屋顶。她却没有想到,如果不是谢以行特地吩咐过,晚上不许擅入指挥使的房门,他们这些属下,又怎么会冒着曝光的风险在光天化日之下飞檐走壁呢。
“指挥使将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即可,特殊情况可特殊对待,先斩后奏也可。若是途中遇到镇南王,不可打Cao惊蛇,需得全身而退。”
镇南王?
鞠婧祎一愣,她这才想到,镇南王的军营,就在剑南道管辖范围内。
曾经师兄说过,镇南王极有可能与瞿家堡联手试图谋反,但是根据后来的情况判断,是镇南王的手下出了j-ian细。
不过皇帝这么一吩咐,她倒是明白了。显然皇帝是对镇南王不信任。
“我知道了。”
蒙面人躬身退去,不留痕迹。
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鞠婧祎转身盯着砚台下的信纸犯起了愁,果然天上掉馅饼都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这次南行,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天色暗了下去,只留一半微亮,云朵却是鲜红的,像是被血色浸染。
赵嘉敏抬手像是想去触摸,伸到一半又放下,愣怔地听着身边人欢呼。
“啊!”
“郡主。”身边传来欣喜的声音,是小将军胡鸿轩,只有他愿意跟着她来打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是啊,赢了。
花了将近整整一天的时间,从黑夜到天明,再到黄昏,她从来不知道打一场仗,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有些难受,勉强遏制住心中的恶心,她低声吩咐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是。”胡鸿轩察觉出她的疲惫,点头道,“郡主放心吧。”
赵嘉敏纵马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逃离了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气。打着响鼻蠢蠢欲动的马左摇右摆,似乎还在激动当中。
“大,大爷。”
身前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赵嘉敏闻声看去,前方一对母女倒在地上,浑身是伤,衣服脏的根本看不清原本面目。母亲牢牢将女儿护在怀中,神色惊惧,小心翼翼朝后退去。
蛮族占领城镇后无恶不作,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善待俘虏这种事情。这段时间他们占据城镇,只怕居民被折磨的够呛。
刚刚没有注意,现在她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废墟,一点也看不出这城镇原本的模样。
这样的地方,曾经是这母女俩的家啊。
“我不是蛮族。”赵嘉敏眸色一暗,开口道,“放心好了,镇北军已经将这里收复,蛮族不会再来了。”
她的嗓音沙哑了几分,脸也蒙上了层黄沙,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母女俩只能看见她明亮的双眸,又辨认出她身上的盔甲并非蛮人所有,才慢慢相信了些,没有那么抗拒。
“大帅!”
离老远就听见何勇兴奋的声音,一声马嘶,他顾不得头上歪戴的帽子就兴冲冲道,“我军仅仅伤亡十几人,蛮子退了几十里地呢!”
赢了一场仗,就能换来这些人真心的赞同,赵嘉敏心里涌上了股欣慰,之前的恶心被冲淡了些。
“那便好。”赵嘉敏点头,“对了,她们的安置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军营。”
何勇这才发觉眼前的母女俩,连忙答应道,“大帅放心好了。”
纵马远去,赵嘉敏并未回军营,而是在不远处一片Cao地上停留。
脱去厚重的头盔,眩晕感顿时上头,过了好一会才消散。盔甲虽然能护住身躯,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那么陌生,就连身子都有些控制不爽。
但是对于她来说,最难受的,还是面对战场。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面对生死与鲜血。
本以为这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离行前对父亲的担忧还有些不以为然。当她真的上了战场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幼稚。
如果不是因为心中那个要成功回去的信念在支撑自己,可能第一次看见有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时,她就已经想放弃了。
她杀人了。
赵嘉敏盯着自己的双手,胸口发闷,哪怕是敌人,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要杀人。
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自己亲手杀人,却叫她身子发颤,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叫她脑袋发晕,连思考都慢了半拍。
这只是第一场仗。
她在心里暗想,如果每一次自己都是这样,真的能撑下去吗?
脑海里闪过四处倒塌废墟的城镇,还有那对母女的眼神,那股蠢蠢欲动想要放弃的心思就像遇到光的影子,蓦地消失,无影无踪。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为什么要上雁荡山学武,为什么要在雁荡山学不到别的东西的时候转而去清风派。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从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起这里的时候,她就在想,她要成为值得依靠的人,保护这里的人不受蛮族侵害。
如果连这点坎都过不去,她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蔷薇花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
蹲在帐门口的阿宁满脸担忧,看见赵嘉敏的身影就连忙冲了上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郡主,没事吧,没伤到哪吧?啊?”
“没有,我身手好得很,没让人伤到。”
说是这么说,她目光却有些躲闪,动作也不太自然。
“郡主。”阿宁眼一瞪,“是不是腰伤又复发了?”
“没。”
事这个字眼还没发出来,阿宁就朝老军医的帐子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回头警告,“郡主你可别乱跑!乖乖等着我叫军医来!”
毕竟战场可不是江湖上讲道理的打法,排兵布阵是一回事,但冲入人群中那就是大乱战。有几次赵嘉敏都手忙脚乱,如果不是胡鸿轩和何勇帮忙,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动了旧伤那么简单。
等阿宁找来老军医,赵嘉敏已经趴在床上沉沉睡去。见她睡得沉,阿宁不忍心打扰她,让老军医把脉开了服药,便轻轻退了出去。连何勇过来说是要搞庆功宴,都被阿宁拦着挡了回去。
多亏阿宁,赵嘉敏睡了个舒服,但是对红色,多少还是有些抗拒。就连绛红色的木盒,都被阿宁收了起来,害怕让她难受。
不过军营里不少人对赵嘉敏的态度,都要恭敬不少,以前都只是面上做做功夫,可如今,大多眼里都多了重视。就连早晚的小会,他们也会询问赵嘉敏的意见。
北蛮似乎是明白想重新夺回城镇很难,这段时间只是来s_ao扰几次便跑,再没有大规模的行动。将士们除了训练外,还多了份日常工作,那就是帮忙重建被蛮族摧毁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