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你来了。”镜花水月轻笑,她的声音不是花满楼听惯了的甜腻妩媚,而是带着几分冷清之感:“真的,我很庆幸。”
“为什么。”花满楼问。
如此强大的阿景,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或许心存黑暗,或许会有迷茫,但他却仍会剔除这些,让自己变得完美坚定,继续走下去。有他没他,大概也是无关紧要的吧。
“你知道么,他的状态大多数时候都很不对劲。”镜花水月坐到花满楼身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黑发:“就连这次……他被人追杀暗算,流落至你当初落脚的那处荒岛,我宁可他向从前那样将这些暗算他的人折磨,也不愿看到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去‘宽恕’那些该死的家伙。”
“宽恕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可是他做到了。”无论如何,花满楼都是很善良的,所以,他也很希望别人也善良一些。
“他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以为你知道。”镜花水月嗤笑:“被人暗算,险些被杀害,却还不报复回去,那不是他。他不是去宽恕那些人,而是不想去理会。”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无论被别人逼成什么样子,景渊也只是当公孙景该受的,而不是他景渊自己所经历的,既然不是自己经历的事情,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去报复回去了。
景渊执着的想要守住自己的身份,他只当自己是景渊,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他,他经历的一切都很真实。景渊当一切都是游戏,游戏结束之后就没必要再理会了。
镜花水月很担忧——这种万物不萦于心把一切都当作过眼云烟的x_ing子,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已经看破万物众生皆苦,另一种便是彻底坏了,把自己玩坏了。
她完全不想知道自家主人是哪一种,细思恐极。
而花满楼却有些疑惑,大抵是因为景渊在他面前表现的都是较为和缓的x_ing子,所以他并未感觉到景渊有什么不对劲,反倒是觉得这人很体贴,也很能为他人着想。不说从前如何,单说到了秦朝,花满楼仅吃的几顿饭都是景渊亲手下厨做的,就能看出来。
他完全没想过景渊会不会对别人也是如此。
“阿景他看起来很好。”花满楼蹙眉:“他向来能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并不偏执,也并不倦怠消极……”
不偏执,也不消极,不在乎恨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花满楼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没有欲望,没有执念,算是正常人么?
“那对始皇帝呢?”他猛地抬头:“那是他的君王,他的友人,他会有一些在乎的吧。”
“那是公孙景在乎的人,不是景渊在乎的。效忠嬴政的,也只是公孙景。”
景渊在乎的人能有几个?他在乎镜花水月,那是因为镜花水月是他的武器,他在乎命轮,因为那是他的责任,然后……他在乎花满楼。
也只是在乎而已。
花满楼不再说话。
他才发现自己不了解景渊,他了解的只是原随云,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景渊为他做的,永远比他为景渊做的多。
***
而主殿内,秦皇已经醉了。
他从来不会醉,因为他会克制。他不允许纵容自己沉迷在欲望中,在他和妃子上床的时候是这样,在他饮酒玩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成功的帝王,这点自制力是一定要有的。
而今天,他却第一次放纵了。
喝醉酒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嬴政还是很开心,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单纯的‘开心’。
不是又征服了一处疆土的豪情,也不是收服了一个臣子的成就感,而是单纯作为嬴政这个人的情绪。
“阿景……你回来了啊……”
“嗯。”
“前些日子我还在想,若是有你在,那些该死的叛逆根本不值一提!|”
“陛下说笑了,只要您在,他们就只是蝼蚁。”
“阿景……你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始皇趴伏在桌案上,黑色的锦袍铺了半张桌子,他低低的笑着:“还很真诚。”
“因为臣说的都是实话。”景渊放下酒樽,垂目。
始皇老了。
他不像是自己记忆中的身姿挺拔,他的面容也不再年轻,他蓄了须,眼角也出现了细纹。
年轻的容颜,与如今的苍老相比,竟让景渊恍若隔世。
这位千古一帝,也是会老的。又有谁不会老呢?
景渊自嘲笑了笑,将始皇搀起:“陛下,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您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唔……”始皇已经沉沉睡去。
景渊将始皇放在榻上,给他盖了被子,然后吹灭了蜡烛。
这位千古一帝的生命之火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不出五年,他就会死亡,成为一具尸体,抛下他未完成的大业,魂归天际。
景渊可以帮他续命,可以让他活得长长久久,不过这并没有必要,他也不想。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又为何非要逆天改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他转身,走出了房子,然后将殿门关上。
天色已经渐渐由墨蓝变为浅色,天空的启明星分外的亮,天也格外的冷。
景渊缓步走下石阶,负手抬眸。
又是新的一天啊。
始皇醒后一声令下:整顿行装,回咸阳。
第198章
嬴政回到了大秦的国都咸阳。
等待着诸位大臣的是帝王的雷霆之怒,前所未有的怒气。
始皇出巡,回来时身边的宠臣赵高以及其手下罗网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赵高巡视途中试图谋逆,现已伏诛,陛下震怒,与此事有关联者,皆诛三族以儆效尤。十八公子胡亥与此事有关,已畏罪自杀。
朝堂之中,被重新洗牌,赵高一方的大臣并不少数,如今赵高竟敢取嬴政的x_ing命,他们这些赵高背后的大臣们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自己与赵高有所关联,只是始皇口中不说,心里却明白得很。
他并没有将赵高党羽一网打尽,毕竟如今正是用之际,有把柄手中的臣子更好掌控,所以他只是处置了一部分,这一举动却让许多误解,以为他变的仁慈了,或是软弱了。
始皇早已不再动辄杀诛九族,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听景渊的话,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同化六国遗民而不是以杀戮来制止暴动。平民很容易满足,他们只乎自己过得好不好,好了,他们就说执政者是明君。
而嬴政给了他们甜头,他们就认同这个君王。但六国贵族却不甘心,所以,弄出些s_ao乱的,只有这些贵族们了。
嬴政倒是不意别怎么说,如今景渊已经归来,固执的相信景渊没死的嬴政也得偿所愿,自然心情颇好的问景渊那些叛逆该如何处置。
问这话时,二仍是相对而坐,面前棋盘上棋子交错纵横,场景一如从前。
只是场景没变,却变了,始皇不再年轻,眼角已生出许多细纹,现代,他也许还是个壮年男子,而大秦,他却已经老了,他甚至还有了几个孙儿,做了爷爷。
景渊却仍是一如往常,虽说那个一身华贵的英挺年轻变成了胡子拉碴的落拓剑客,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他的双手仍旧修长,覆上面的皮肤光洁且富有弹x_ing,仍旧不像是一个剑客的手。掩盖胡须与乱发后的那张脸,也仍旧年轻。
“那些?”景渊哂笑:“陛下处置便是,这次也是疏忽大意,就算栽了,也怨不得别。”
“这不像。”这不像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公孙家大公子。
“因为太过无趣了。”他抬眸,眼中毫无一丝情绪,如同一潭死水:“公孙景的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他有太多敌,也有太多要他死,他一直活着,是因为他有本事。而这次,是他疏忽大意,所以,他认栽。”
只是公孙景,而不是景渊。
“陛下。”景渊这样说:“没有挫折的生,不完整。”
“罢了,罢了。”始皇叹息。
终究是变了,他变了,阿景也变了,只不过他们二能一如往常那般,此下棋谈天,就已经很好。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一转眼,物是非。
“埋桂树下的酒也该启封了。”嬴政一子落定:“先回府去见见亲吧,待有空,定要痛饮一场。”
“哈……不胜欣悦。”
月下中天,烛火通明之时,景渊回到了公孙家。
他有些不敢认那个已经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的女到底是谁。他心中的玲珑永远是胖到神共愤,且惹生气的本事也一等一的公孙先生,而不是这个略有些沉默寡言,眼神郁郁的中年女子。
“兄……长……”那个曾经能言善辩的胖姑娘此刻只能怔怔地站一旁原地,泪水爬了满脸,有些狼狈丑陋,她瘦了好多,衣着也不若从前那般艳丽,却多出了几分内敛。她毕竟是有才学的女子,少时的嚣张跋扈早已被时间磨平,如今看来,倒多出了几分书卷气,让看着舒服不少。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