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右手一展,为西门吹雪引路道:“庄主,这边请。”
西门吹雪抬步便走,叶孤城紧随其后,两人同步而行,南海没有秋天,与塞北相同,划分两季,相对于现下已入冬的塞北而言,南海暖如春,路两边,绿植青翠,繁花似锦。
两人一路无言,行走间,融洽和谐。
他们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却也非寡语之人,他们或许相处仅有那么几日,却比得日日相处之人还要默契,无需多言,他们本质上是相似的。
“庄主能至,我很高兴。”叶孤城边走边道。
西门吹雪目视前方接道:“因为是你。”
叶孤城侧头:“小事而已,庄主何须介怀?”
西门吹雪不解他话,偏过头与叶孤城直视,道:“城主觉得,剑为何?”
那日,叶孤城问何为剑,他答剑乃杀人之物。
今时,西门吹雪问剑为何。
叶孤城微愣,步伐便停了下来,他哂笑:“自我落地,怀中便抱剑,此后目中唯剑,年岁渐长,旁物有扰……剑,乃心剑,不拘剑型。”
西门吹雪随之停步,道:“手有剑,心无剑,乃为一;手有剑,心有剑,乃为二;手无剑,心有剑,乃为三;错否?”
叶孤城道:“并无。”
西门吹雪道:“那日我说,城主不诚。”
叶孤城没有回答,而是紧盯西门吹雪的眼睛,目中毫无犹疑,两人视线皆未偏移,仿佛要将对方看得清楚真切。
西门吹雪道:“人当诚己,方诚剑,是故言不诚。”他移开视线,向前走去续道:“诚于己,诚于剑,我心中无剑。”
“错否?”
声音浅淡犹如游烟,转瞬即逝,叶孤城听见了,听得明明白白,但他却当未入耳般,眸光闪烁,未有答语,便跟了上去。
码头离白云城并不远,两人说话间便也到了。
两人的到来受到了白云城居民热烈欢迎,一路夹道相迎,在到达城主府后,城民方散去。
西门吹雪的居所被安排在叶孤城隔壁,一举一动皆易探索到,但西门吹雪却没提出任何异议。
用过白云城特色美食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书房下了盘棋,待终了,夜色深沉,隐有落雨之势。
两人话别,入房,寂静一片。
西门吹雪并无睡意,他的眼依旧明亮,他静静坐在圆凳上,桌上摆着盏灯,灯未燃起,整个屋内漆黑一片。
一如往日,他让人备着的巾帕已放在房内,抬手取来,开始一寸一寸细细擦拭着。
寂静的空间,单独的人,让人心起孤独寂寞之感,耳畔浅浅呼吸声是唯一的伴奏。
不清楚,不了解,不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躁动无法在心里生成,平淡是唯一的。
放下巾帕的手,执起剑,黑暗里的剑身暗淡无光,西门吹雪脑中无所思,便如空壳,仅仅只是看着。
门外窗前,艳红的灯照出微光,他起了身推开了窗,细碎的摩擦声是来自海桑枝叶相碰的声音,园中流淌的流水涓涓作响,他屈脚坐在窗栏,左手搭在腿上,远望漆黑的天。
黑云压城于夜色深沉稍减气势,绵绵雨丝垂落,在这片土地上勾勒出轮廓。
雨势渐大,毛雨转为小雨,颇有力量地敲击砖瓦,谱出名为雨的乐曲。
叶孤城本来是要睡的,褪去外衣,只着亵衣亵裤已躺入被窝,只是隔壁静寂的样子让他十分在意。
那儿住的人并非安眠入梦,即使响在耳畔的呼吸声是绵长平缓的,但叶孤城却知那个人并未睡去。
他闭上眼,养神。
夜色渐深,他掀了锦被,出了门,敲响了隔壁的房间,却无应答,叶孤城皱了皱眉,轻道了句抱歉,推了门就进去了。
强光撕裂天穹,照亮一片天地,他看到了那个被雨淋s-hi半个身体的男人。
白衣乌发,一见惊心,有如瀚海悠远深邃,也似高山飞雪孤冷平静。
叶孤城静静地看着西门吹雪,警备之心竟无?他有些不敢相信。
“庄主,可再来局?”
西门吹雪并没有回应,响彻天边的雷伴随着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他的眼极为明亮,在黑暗里竟清晰可见那双眸。
叶孤城对房间极熟,抬步向左走了两步,取来放在角落的火折子将一旁的蜡烛点燃,他拿着蜡烛向西门吹雪走去。
光一点一点将黑暗驱逐,将被黑暗拢住的男人扯回光明下,西门吹雪眨了下眼,他看向叶孤城有些疑惑:“城主?”
叶孤城伸手将西门吹雪冰冷的右手握住,将人从窗栏上扯了下来:“秋日的雨藏寒,莫寒气入体了。”
西门吹雪整个身体向前跄踉了几步,竟十分顺从,在叶孤城地牵引下坐到椅上,红蜡烛被放在桌上,叶孤城去找巾帕,待寻得,他站在西门吹雪的身后。
“我为你取下玉冠,也好擦拭。”叶孤城将巾帕递予西门吹雪说道。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接过:“麻烦城主了。”
被雨染s-hi的发让玉冠难以取下,叶孤城到底没照顾过人,几番动作下,发缠玉冠,更是难取,它一动,发丝牵扯,触不及防下让西门吹雪疼得倒吸了口气。
察觉到西门吹雪被自己的动作弄疼的叶孤城,双手停住,琥珀眼中藏着无措,他叹了口气:“抱歉,我反而弄得更糟了。”
西门吹雪面视前方,并无责怪之意,他道:“无妨,城主无须在意,将发扯断就是。”
叶孤城看着本是柔顺的发变得乱糟糟的,在弄下去大抵更乱,也就只能将发弄断,他侧头看向桌上,桌上并无匕首,他的剑未在身畔,可真要直接扯断?
西门吹雪察觉叶孤城迟迟不动作也明晓原因,将佩剑向后递去:“用这把。”
叶孤城也不多说接过,剑在手中停留的瞬间,他就知道这把剑的重量材质,心道好剑,就直接拔出剑利落将缠住玉冠的发削断,玉冠取下放在桌上,一头发缕缕垂落在身后。
被削断的发飘落,叶孤城看着那不断掉落的几缕发,眸光闪动,右手向下一捞将发接住放入怀中。
西门吹雪把手摸向头顶,满手s-hi润,他道:“多谢。”
叶孤城坐在西门吹雪的旁边,看着西门吹雪擦拭的动作,目光柔了几分:“何必言谢。”
西门吹雪转头看着叶孤城,唇角弯了弯:“我知。”
我知你意。
你明我心。
不必多言。
有言道既生瑜何生亮,但若孤身一人,着实孤独,幸有你,剑道一路才不寂寞。
第十四章
翌日,云散雨收。
天边微亮,晨星闪耀,万籁俱寂。
烛火早已燃尽,房内昏暗,桌上摆着一残局,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再现争锋的棋局。
西门吹雪没有入眠,他静坐在椅上,双目紧闭,是在养神,叶孤城坐在他的对面,同样一夜未睡,双目灼灼,手中白子久久未落,他叹:“我输了。”
西门吹雪睁眼,瞧了局势,抿了唇瓣:“承让。”
叶孤城将白子放入摆放在右侧的棋篓里,抬眼看隐于昏暗下的人:“与庄主一局十分尽兴,粗算时辰,晨星启明,该持剑舞练了。”
西门吹雪起身抱拳道:“多谢城主,便不多打扰。”
叶孤城随之起身,雪白衣摆动:“庄主可有雅兴随我去?”
西门吹雪有些不解,却也知分寸,婉拒道:“海上漂泊,身心颇疲,现下只想好好歇下。”
叶孤城勾唇,琥珀眸明亮清澈:“庄主心怀一疑,此去或无法解惑,但换个心境去看或得它想。”
西门吹雪一愣,唇动想笑,却如何笑不出,他闭上眼,收敛情绪,再睁开时,已有变化,他道:“叶孤城。”
叶孤城应:“我在。”
西门吹雪眉目舒展,露出一抹笑,恰如冰雪消融,暖阳花开:“我去。”
海天一色,晨阳自海岸线腾起,橘色的光耀眼刺人。
西门吹雪执古剑,叶孤城持青剑,他们站在金黄的沙滩上,海浪层层涌来,扑在沙滩上,染s-hi了雪白的靴。
“天地之大,我若一蜉蝣。”西门吹雪低喃,漆黑的目空洞无神。
叶孤城侧头看着西门吹雪的侧脸,目光灼灼,他明显感觉到了身边人有什么在觉醒,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被压制住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先前感受到的违和感在慢慢变淡。
犹如天堑一般的距离延伸开来,是真实与虚幻。
西门吹雪动了,他一步一步向着海中走去,逆浪而行,海水的阻碍无法阻止前行,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吹鼓起西门吹雪的衣袂长发,仿若乘风归去的仙者。
叶孤城是个极为自制的男人,他的目的已经到达,他深深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也踏入海的怀抱,这是他练剑的地方,从未短缺。
海水漫过头顶,各式海生动物在眼前游过,西门吹雪口中吐出一串泡沫,他拔出了他的剑,毫无华丽招式,朴实无华的剑招在水的阻挡下,坚定毫无犹疑地舞动,初始还感阻涩,逐渐适应下,他舞地越发行云流水,速度越发快了。
我是谁?
我为何?
这是自他从沉眠中清醒以来一直思考的问题,直到山西一行,被撕破了一直以来的建立的思维,这个世界太小,这个世界又太过于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