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了我的软弱,欧阳海轻蔑地看着我的枪口,慢悠悠地站起身,以一种及其温柔的态度贴近我,轻轻的说:“不,不用心急,慢慢来。等你们死光了,钻石自然就是我的了,不是吗。”
“警官,你知道我最开心看到什么?那就是人家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却救不了的样子。哈哈,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也很好看,跟他的一样好看。黎尙正,加油啊,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欧阳海的嘲笑声从低沉温柔到疯狂刺耳,黎尙正却好像全部都没有听到,只是一次次地站起来,再一次次的被击中,重复,再重复。他不断的继续着,周围燃烧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然而我分明看见,在那不肯放弃的执著中,却混合着绝望。
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只能愣愣的看着黎尙正的脸,动弹不得。但我想,不只是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欧阳海在内,全都被震撼了。因为连他的嘲笑声,也渐渐的消失了。
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随着黎尙正再度挣扎着起身,仿佛信号一般,Brenda猛的向后撞开钳制,而我则趁机开枪,欧阳海也不甘寂寞的冲过来夺我的枪,片刻之内,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混战。几分钟后,当局面终于稳定下来时,我已经失去了武器,所幸Brenda逃脱了控制靠在我身边,当然,胁迫她的那个歹徒也已然死去,只是我的武器,却赫然掌握在了欧阳海的手里,事实上,除了黎尙正依旧靠在密封箱前没有动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处境,都发生了根本x_ing的变化。
“我想到打开密封箱的办法了。”看看靠着汽罐喘息的黎尙正,再看看欧阳海已经全然疯狂的表情,我灵机一动,推开Brenda挣扎到黎尙正身边。
他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
“但是要冒个险,你有把握吗?”
“就拼这一次吧。”
“可你不是说过你做不到吗?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不能浪费啊。”
“我是说过,事实上我也确实从没想过要这么做,但既然逼到了这一步,我一定可以……也只有我可以――”
“你们嘀咕什么呢?”欧阳海不耐烦地打断我们,看着黎尙正说,“黎尙正,怎么,你不救你老婆了吗?”
黎尙正微微一笑,干脆把汽罐放下,安详的看着他:“不救了。能够和最心爱的人一起走,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你呢?孤零零的一个人,连死也没人陪你。”
“你说的很对,我想他从没有试过爱一个人,然后把心底的话告诉他。”仔细观察着欧阳海表情的变化,我也跟着趁热打铁。
“是啊,我想他没有试着爱过任何人,所以就算有人爱他,他应该也感觉不到吧。”露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微笑,黎尙正深深地看着欧阳海的双眼,就好像要从那里面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似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一个人,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那你生命的价值是什么?生存又是为了什么?你的爱人呢?你在追求什么?太可怜了……太失败了……”
随着黎尙正的声音或急或缓或轻或重,安静的在整个空间中回荡,欧阳海的表情也跟着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温柔、喜悦、惊疑、悲伤、痛恨、空虚等种种表情依次从他脸上闪过。我知道,他这是被黎尙正的催眠影响了。
事不宜迟,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失神,我一碰黎尙正的胳膊,两个人合力将立在他手边的汽罐抬起来,震掉气阀,用力推进一堆已经着了火的汽罐堆里,然后连同Brenda一起躲进旁边的另一个空着的密封箱,等待爆炸。
这就是我的计划,虽然本身危险又不完善,但很幸运的,进行的倒相当顺利。然而当我强行将黎尙正拖进密封箱的时候,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挣扎,但是个中缘由,我不懂。
片刻之后,经过一阵巨大的爆炸冲击,我费力地推开箱子爬出来,四周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瓦砾废墟,而嚣张一世的欧阳海,也已然看不清面目了。经过这次冲击,禁锢人质的密封箱终于被震开了,被关在里面的阿敏以及张国亮警司仅存的两个孩子也安全的缓醒了过来,但当黎尙正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与牺牲终于跟自己的妻子团圆的时候,他却只来得及留下三个字,便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等等我。”他说。
那一刻,黎尙正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像睡觉一般的闭上双眼,瞬间,成为了永恒。而我的心,也就是在那一瞬,纠结着撕裂了一个破洞,绝望好似泉涌似的流泄出来,凝固了我的感情,也见证了我生命的缺失,无法弥补。
于是我终于意识到,那一刻,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12
有人说,人脑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但其实最厉害的,是爱。
――黎尙正
曾经听人说过,只有时间,才是治愈创伤的唯一方法。我之前并不相信,因为我所经历过的时间,从不曾帮助我淡忘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伤痛,反而愈见清晰。然而时至今日,我终于还是信了,毕竟这些话,都是积累了多少辈先人留下的经验与教训总结而成的,终是有些道理。
阿敏来跟我辞行时大概是据黎尙正死后的一个多月,而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已然平静得多了。
“我要回北京了。”一手提着个优雅的女士包,阿敏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我。
我想我理解她的决定,所以也无谓多做挽留,只是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我跟Bronda去送你。”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就走。”摇摇头,阿敏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本书递给我,“记得你说过想看有关催眠的书,这本就送给你吧。”
呆呆地接过书,望着封面上那副熟悉的微笑,我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攥了一下似的,一时间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嗫喏了半天,才轻轻的问:“把他的骨灰留在香港……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知道阿正是愿意留在这的。更何况,他留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阿敏再没有说什么,然而从那个笑容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温柔明艳,幸福洋溢的女人。
阿敏离开之后,很长时间里,我只是痴痴的盯着这本书的封面,盯着这个明明陌生偏又熟悉得仿似烙进了我生命中的人,那淡然的笑容在一瞬间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他生前的时光,那个与世无争却又带些残酷狡黠的男人,那段惊险万分却也温暖幸福的日子,就这么一幕幕的,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
黎尙正,我想,我其实是恨你的吧。
带着那么无谓的态度闯进我的世界,任x_ing的介入我一贯按轨迹前进的生活,然后再将之完全颠覆,漂亮而彻底。而当我的所有终于崩溃,按照你的意愿重新排列组合,当我的感情再也无法控制,混乱得一塌糊涂,当你的点点滴滴那么自然的渗透进我的生命之后,黎尙正,你却又那么突然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干干脆脆的不带一丝牵扯,甚至连再见都吝于施舍。
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朋友吗,或者仅仅是相识?
我不知道。
记得你说过做你的朋友下场都很惨,所以你选择放弃友情,所以我们不过是认识。但是如果我根本就不想做朋友呢?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没那么想过。
可惜你不知道。幸好你不知道。
因为连我自己,也是在眼睁睁的看着你从我的生命中流逝的时候,才发现的。
但是直到最后,你的注意力,依然没有完完全全的停留在我身上,超过三分钟。
其实很多时候,我比你还要憎恨欧阳海——如果你真的恨他的话——恨他的狂傲,他的残酷,以及……你对他的专注。有时我甚至觉得,对你来说,也许只有他,才是值得你投入全部精力去回应的对象。
是啊,你们两个很像,都是孤独的、傲慢的、无可救药的混蛋!
但是即便如此,我却比你们更加的--无可救药。
对不起,我想我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知道,其实,我只是感觉失败,非常失败。
黎尙正,我无法爱你,无法恨你,我甚至无法救你。所以,我唯一可以做的,也许只是记住你,让离开的生命留下一缕记忆,而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我想这一点,我还可以做到,毕竟时间于我,早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我并没有把阿敏留下的这本书收进书架,或者是以任何谨慎的方式收藏起来,那只会给我更多的借口漠视它,然后任由它慢慢沉淀进我的记忆深处。所以我终于将它放在触手所及的地方,时时刻刻的,昭示着它存在的痕迹。
而那天晚上,阿敏亦如她所言的,带着张警司幸存的那两个孩子,离开了香港。至于我,也终于没有去送她。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着,似乎没有丝毫改变,生活,依然在继续。
然后在某一天,Bronda斜倚在我怀里,翻动我手里的书页,幸福的看着我笑:“怎么样,学会催眠了没有?”
“如果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懂得催眠自己,说我很满足,我很满足,那么人人就都会很幸福了。”我说。
“我不用催眠,我已经很幸福了。”
“也许是吧。”轻轻的搂住Bronda,我的脸埋在她的发鬓中低声说,“你一定会幸福的。”
所以,需要学习的,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