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只能收拾收拾情绪,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刚一句话没打完,又一条气泡跃上对话框。
Prof.X:介意接电话吗?抱歉没征询你的意见,但是瑞切尔已经告诉我你的选择,我认为对话会更直观一点。
中子星:……好。
没想到瑞切尔比想象得更重视这件事,钟梓星揉揉头发,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手撑着窗台,一翻身坐上去,c-h-a上耳机的同时顺手按下接听键。
涓涓如水的温润嗓音从耳机里传出:“晚上好,珀瑟。”
“现在已经不是……抱歉打扰你,教授。”钟梓星看看昏暗的天色,忍不住叹气,只觉得心理负担又重了点。
曙光未至。
瑞切尔说的问题,钟梓星不是没想过。她不敢说自己清楚超级英雄的定义,但至少她知道那代表责任和原则,代表要与危险跳贴面舞,直至舞伴换成死亡。
这和她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冲突。
只是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
钟梓星又一次叹气。
以常人的角度,假如他们知道所爱之人成为要与危险时刻打交道,哪怕理智上知道这在所难免,并为他们骄傲,但感情上永远是无法接受的。但钟梓星不一样。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无法接受……可她偏偏无法觉得这不是理所应当,觉得这不是必然的牺牲。
哪怕放在她自己身上,也一样。
“珀瑟?”
或许是发现她除了“嗯”和“是的”这类词语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查尔斯停下话语。
“是的?”
“……”查尔斯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无奈,“你可以说说你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
“你可以有。”他温声说,“你可以有。”
“OK……”
钟梓星知道逃不过去,只能耸耸肩,迎着夜风吐出一口气。
安静持续了一会。
“我不太……”她慢慢说,“习惯发表自己的意见。”
中国长辈对女孩的要求大多只有一个乖巧恬静,只要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点头微笑,就能得到称赞和爱抚,何乐不为呢。
不过钟梓星从来不是因为想要被称赞而沉默。
她只是……办不到。
“之前我的答案的确有欠考虑,不过主要是因为并不能确定可行x_ing……”钟梓星犹豫了下,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冒犯,“教授,这个问题你有考虑过吗?”
“你是指,假如我突然遭遇生命危机?当然有,不过我想我的重要x_ing比不上未来的你。”查尔斯嗓音含笑。
钟梓星也笑了笑。
“我是指……不可逆转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或者别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她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敢把音节放在唇齿间细细碾磨,就好像害怕自己一语成谶。
“有考虑过……”
或许是因为熬夜精神不济,钟梓星脑袋里乱糟糟的,想法在舌尖上盘旋,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说出口。
她闭了闭眼,在困倦的驱使下硬邦邦地说:“研究如何在我们死后能够继续利用我们大脑吗?”
黑科技横行的表现就是哪怕再扯淡,只要天才在沙漠的洞x_u_e里研究一星期,就能生生发明出只有拳头大却足以支撑机甲的清洁能源来。
……放在过去钟梓星肯定不信,感情上她觉得这个设想很扯,但现在,理智上她不觉得制造出一台“能够让大脑存活并且操控其继续使用能力”的仪器是天方夜谭。
“失踪的情况暂且不考虑,如果我未来自然死亡……哪怕这只能是一个希望,抹除我的自我意识之后,你们……未来的超级英雄,可以把我的大脑当做仪器部件使用。”
钟梓星找不到合适的主语,只能含糊过去。她现在心情有点烦躁,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倒不是不情愿,就是觉得大言不惭……或者说承认自己的重要x_ing太过羞耻。
她顿了顿,声线发抖地开了个玩笑:“会不会很帅?联盟的移星仪?不过前提是这种技术一定要发明出来,不然都是空口白话……”
忒伊亚计划的结尾写了等到计划全部结束,她需要解除对地球的加固——他们至今依旧以为她的能力是加固任何物质,几乎整个复联都心照不宣地为她打掩护——但钟梓星不免担心那之后再次遇上地球毁灭的危机该如何是好。
如果她死后……也能由什么继续维持自己的能力就好了。
直白的说法就是,请用能够办到任何方式利用她。
“……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钟梓星不以为意。
她坐在窗台上晃悠着小腿,手指随意地搭在窗台上,指甲在木板上敲出一连串轻快的碎响。
午夜的风轻柔如同小提琴的旋律。
“有人告诉过你,”许久之后,钟梓星听到一声叹息,“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钟梓星“唔”了声:“不,教授,其实这样是种不负责的表现。”
她说:“你应该觉得我毫无主见又不想选择立场,所以想到了轻松的解决方案,把压力全部推给别人……”
“不是这样,珀瑟。”教授打断了她的话。
钟梓星立刻闭嘴不谈。
“……”
面对钟梓星封闭的态度,纵然是查尔斯也不免觉得无从下手。
他踌躇片刻,逐字酌句轻声道:“如果是你的能力让你有了你之前和瑞切尔提及的想法,我想……我很抱歉。”
钟梓星忍不住笑起来:“不是。”
就是这样,她才会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如果是……”她闭上眼,感受隔着眼皮点燃的金光,“很早就产生了。”
黎明将至。
……
天幕庄园。
紧闭的门扉忽然被推开,灰尘趁机漫漫扬起,在晨光中微微闪烁。
里瑟站在门边,手放在门把上。他纤细手指微微颤抖,震得金属把手在门框上晃动,他却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艾尔芙仰头看他,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
轻微的拉扯像是拧上了发条,里瑟猝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毫无征兆地一软,促使他身形晃了晃,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面,指甲缝瞬间漫上污浊的泥沙,随着他力道越来越大,渐渐溢出血丝,又很快消融在泥水里。
苏格兰多雨的天气让庄园门前尽是积水和泥淖,里瑟的衣服几乎已经被污水浸透,就连脸上都溅了斑驳的泥点,他却一无所觉,仍旧怔怔盯着地面。
“里瑟?”
艾尔芙代替他关上门,向他走来,在他身边蹲下,和他齐平。
里瑟缓缓转过头。
“我们已经看到世界的底层,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进去就好。”艾尔芙歪歪头,“既然权限不是不存在……”
“我知道权限在谁身上。”里瑟说。
艾尔芙停下来。
面对她诧异的目光,里瑟一点点扬起嘴角。
“我知道权限在谁身上。”他的笑意越来越深,声音也糅杂了古怪的笑声,“一个人类,却拥有修改世界……改写命运的权限,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笑声渐渐变大,最后演变成如同悲鸣的狂笑。
——在萧瑟的庄园上空,和乌鸦的嘶鸣一道,盘旋而上。
……
约顿海姆。
西斯趴在地上喘气。
最开始他喘得比现在厉害。每一次胸腔起伏,撑起残破的身体,都伴随着伤势进一步恶化。血液争先恐后从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奔涌逃亡,如同幸存者逃离即将沉没的巨轮。他趴在约顿海姆的荒原上,看着自己的生命力被涓滴血液带走,消失在锈红色的沙土里,吸足了鲜血的沙土缓缓下陷,发出如同满足喟叹般的细响。
他趴了很久。约顿海姆的风暴烈而凶狠,每天数十次,它裹挟着沙暴疾驰而来,像个蹩脚的雕刻家,在他身上割裂出新的线条。
伤口渐渐凝结出虬曲如蛇的血痂,它们丑陋地盘踞在他的身体上,像是刃上厚重的铁锈,或者烧融后的塑料边缘。
等他觉得自己能动弹手指,他开始试着坐起身,或许等他能坐起身,他就要尝试跑了。
眼睛侥幸没有被风沙迷瞎,不过就算那样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完全可以挖掉它们等它们重新长好。
但西斯没有那个时间。
终于,他积攒够了足够的力气,双手按在早已失去生机的大地上,慢慢支撑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