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又被合上。
很幸运的,里面没有其他人。
几乎就在门缝合上的那瞬间,段时瑞立刻失去全身力气地靠在电梯金属面板上喘气。
他面色惨白,睫毛不停地抖动,喘息中艰难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反s_h_è 出一层水光,与不久前冷静对峙的判若两人。
刚才的气场,完全是靠意志力撑下来的。
从起床开始,他的腰酸痛得像是随时会断掉,差点就站不稳身子,背部撞向墙的那一下更是雪上加霜,整个背麻痛不已,脊柱仿佛要碎裂。
初夜就做了三次,果然太勉强了。
他是当做两人之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做的。
刚才差一点,就差一点,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他好想冲过去用力地抱紧那个人,求他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要是真伤心难过到了极点,那来打他揍他一顿也好。
他的眼睛那么美,永远闪耀着自信骄傲的光芒,不适合用来流泪。
他闭上眼睛浑身颤抖,虚软的双腿快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随时要倒在地上。
呼吸不上来。
好痛。
已经分不清是哪里痛了。
原来伤害别人,自己也会这么痛。
到此为止了吧,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这样能够斩断执念,那就一直恨着他吧。
南希……
你生来自有康庄大道,又何必硬闯荆棘之途。
绵密细腻的n_ai泡覆盖在咖啡上,纯洁无暇的,像一堆纯白的雪落在泥土里。
段时瑞低头专心地用勺子和竹签将n_ai泡砌出造型。
这是Cat Cafe推出的初冬新品,用优质的牛n_ai打出n_ai泡,分批垒在卡布奇诺或拿铁上面,再用工具细心地勾勒出立体造型,很多时是小猫或小熊等可爱的动物,尤其受女x_ing客人欢迎。
“‘南秦联姻救市?华创股票回温’……咦,这个人,不就是之前经常出现的那个男客人吗?”
“什么,我看看。啊!还真是他!原来他是华创的太子爷!”
“我天啊,这来头可真不小啊,我得消化消化。啧啧,那时我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那气质,那气场,那脸……”
“主要是脸吧?哈哈哈你醒醒吧,看到标题没有,人家要结婚了!”
“哎呀你好讨厌……”
段时瑞俯身小心翼翼地在小动物n_ai泡上用巧克力酱描画出五官表情,露出杯面的小猫有了笑脸。
“你们两个看八卦杂志最好低调一点,店长快回来了。”小羽走过去对两个聊得正起兴的女员工泼冷水,后者闻言朝门口张望了一眼,识趣地合上杂志。
小羽走到段时瑞身边,面露迟疑地小小声问:“你没事吧?”
段时瑞转头对她一笑,神色柔和:“我能有什么事?”
“哦……”小羽见此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实她也是云里雾里的,她只知道不知从哪天起,那个总是固定出现的男客人不再来了,改而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新闻杂志上;段时瑞倒表现得很平淡,该做的工作一样不落,没出任何纰漏,除了极偶尔的几次,被她捕捉到他失神地望着某个座位发呆,察觉到她的视线后,随即淡淡地笑了笑继续做事了。毕竟是私事,他不愿说,她也不好问太多。
与逐渐转冷的天气相反的是,南秦联姻的新闻越炒越热。女当事人似乎和娱乐圈有些牵连,加上男方的容貌过于惹眼,所以这桩新闻不但出现在财经版,更多时出现在娱乐版。
“深夜密会男方,问及绯闻秦雅媛甜笑默认”,不同标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接下来是娱记的一贯套路,挖了女方和数个男艺人的情史博眼球,还做了个专栏介绍这位名媛的衣着打扮,手里挎的全球限量30个的名牌包包,脚上踩的镶满名贵水晶的高跟鞋,洋洋洒洒地介绍了整版。
段时瑞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日子过得很平稳,他现在已经能独自调制四种不同的咖啡了。
这晚是他在咖啡店兼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人缘不错,同事们得知后纷纷过来跟他道别、交换微信,打烊后店长还亲自送他一份咖啡和抹茶蛋糕作为践行礼,他感激地收下了。他不太爱吃甜的,于是将蛋糕送给了小羽,小羽很开心,边吃边掏出手机和他合影,“看这里,茄子——”,两人的笑脸留在一张张照片里,年轻女孩活泼的笑声驱散了初冬的寒气。
与同事们告别后,他独自走在街上。夜风萧瑟,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走进去买了一瓶饮料,然后倚在路边的铁栏杆,拧开瓶盖慢慢地喝了一口。
夜幕犹如一张巨网笼罩下来,一轮孤月悬挂其中俯视人间,归家的车辆汇聚成河一直流淌至路的尽头,那里车灯与霓虹灯闪熠不定,与远方的星星连成一片。
掠过眼前的行人多数行色匆匆,和身边的人擦肩而过后又各走各路,夜晚的城市更易感受世俗的温暖与悲凉。
在天桥上神情木然望着底下车流的男人不知经历了什么。
甜蜜地手挽手走过来的情侣是否会一直走到白头。
蹲在街角对着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女孩这晚人生发生了何种变数。
段时瑞仰起头,让饮料瓶里的液体通过瓶口流入口腔。
人生起落,他早就明白有些人笑着未必是在笑,有些人哭着未必是在哭。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是孩子的特权,很多时成年人的眼泪都是往心里面流。
人体感应苦味的味蕾集中在舌头根部,舌尖则用来感应甜,就连生理构造都在尽量回避苦,在痛彻心扉中不惜割破手指也要捡起那一点幸福碎屑来回味。
清香微涩的液体缓缓流过口腔的每一处,再顺着舌头滑落喉咙,被气味诱发的回忆丝丝缕缕,恍惚中曾经有个人对他说过,“以后每一次喝的时候,都要记得想起我”。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路过一个垃圾箱时,他将手里的空瓶扔了进去,“哐”,发出空洞的一声,身影转瞬融入了人群之中。
地铁口前,他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冷月下,有个老头孤身坐在马扎上拉二胡,腰杆挺得笔直,闭上双眼随着旋律摆动身子,恍似对身旁事漠不关心,脚下摆着写有聋哑人卖艺的纸牌和装钱的钵。
二胡音色似人声,在风中瑟瑟飘扬。
段时瑞驻足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掏出一张纸币放进钵里。
“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
乐声未停。
倾诉的男声极轻,极缓,稍不留神便被微风吹散。
“我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我伤害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哭了,表情很伤心。”
深夜的街道,无人关注的角落,一个陌生人对着另外一个陌生人自言自语,轻不可闻的低诉在匆忙的人潮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在诉说,不在乎有没有人听。
“他快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挺登对。”
“可能……我做不到祝他们幸福了。”
“因为我想祝福的只有他一个人。”
y-in影中的眼眸映着街灯的光,那点晶莹于浓黑处静谧无声。
“……我很痛苦。”
“我活到现在,能够无所顾忌的时候不多,起码是今晚,就尽情地痛苦吧。”
“不用强颜欢笑,纵容地去想他。”
声音静了下来,仅余乐声在回荡。
“明天开始,我会尝试放下。给我时间,我会振作起来。”
“希望日后如果还能再见到他,能够笑着跟他打一声招呼,Hi,然后摸摸胸口,发现那里已经不会痛了。”
“但愿他也是。”
又放下了几个硬币,他站起身:“谢谢,希望你也过得好。”
渐行渐远,二胡声音在他身后如流水似的恬淡婉转,伴着微风在夜空飘散,转淡,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不着寸缕的来,一抔黄土的去,没有谁的生命比其他人高贵。
然而世间又非事事公平,每个人的命运与际遇各不相同。
是否生来要有足够的幸运才能活得更游刃有余,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星星,仅是首饰盒里一颗珍珠,别人求而不得的事物,轻易便能唾手可得。
高级定制的包包,镶满宝石的高跟鞋,昂贵的名车名表。
机会,权利,荣誉,地位。
包括爱情。
“南希,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装潢得大气沉稳的书房里,南玥站在实木办公桌前,形容肃穆地问。
南希在她几步之外面对面站立,眉眼间透着一丝麻木,开口时,嗓音是有异于平常的干涩沙哑:“我考虑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