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将叶伯恩正要收回的手一把反握住:“我不用。”
被握住手的叶伯恩似乎是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帘半垂下来,仿佛是想笑一下的样子,不过并不是很成功:“也是因为不想用吗?”又笑了一下,这一下倒是成功了,他像是故作轻松那样地说着,“的确,这东西是让人恶心,你不想要,也正常。”
如果是先前的叶伯恩,就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宋观在心里这样想着,他想到了大纲里关于叶伯恩整个生平的描述文字,这人小时候被当做是天才,后来一朝跌落云端,窝囊受气的日子永远比受人瞩目的时光要长,如今全部的记忆恢复了,偶尔受着那些记忆影像,仍旧是会显出一点伏低做小的小心翼翼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观看着眼前的叶伯恩,这个叶伯恩比他之前想要找着谈话的叶伯恩有着似乎更柔软的外壳,他想着自己心里头惦念着的,那些预备要跟对方说的事情,如今宋观是有那么点迟疑了。
因为那些话他知道是扎心的,而先前的叶伯恩有着看起来比较坚硬的外壳,他若是一刀扎下去,也不会溅出多少血来。可这个叶伯恩看起来太柔软了,柔软得那么没有防备,像是小动物翻过身子露出没有保护的嫩嫩肚皮,他很怕自己真的手起刀落之后,那景象会像是血溅三尺。
叶伯恩垂着眼帘,话说出口了,是一种软绵绵的质问语气,矛盾极了:“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宋观忽然莫名想叹气,像每一个无可奈何又要强自忍耐的人一样,不过最终他是没有叹气出来的,他只是说:“如果治好了,那我要怎么跟我爸妈装可怜?你忘了你刚刚说我是个心机boy的事情了吗?”
叶伯恩这回是真的笑了一下,然后他抬起脸来,仿佛做出某种重大决定,眼里有光彩渐渐烧起:“那你心机那么深重的话,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宋观怔住了,因为完全没有料到会突然收到这样一份表白。
先前古迹里头,叶伯恩已经模模糊糊地跟他说过了一回,他当时明确拒绝了,还把人气了个半死。以原本叶伯恩的心高气傲程度,无论内心是怎么想的,表白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再做第二回,可眼前这个叶伯恩却向他说出了第二回更为明确直白的告白话语。
这不是原来的那个叶伯恩,却也是原来的那个叶伯恩,他是二者合二为一。宋观知道的,受气包x_ing格的那位叶伯恩,给这壳子的原主表白过,但被拒绝了。心高气傲的那位给他表白过一回,然而也被拒绝了。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在两种x_ing格合二为一之后,执着地再次进行了一回表白——这一颗心要反复剖开给人看,疼不疼?
沉默了有一会儿,宋观才开口,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人渣台词:“我也挺喜欢你的。不过我们之间情况差得有点多,考虑未来长久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就只是谈个恋爱,倒也还是可以。你介意我家里有个未婚对象吗?”对不住了顾校医,这事先拿你顶个包,为了让主角攻受能在一起,还请你背个黑锅。
虽然早就知道说出这种话,对方肯定要生气的,但是宋观看着此刻叶伯恩的表情,还是觉得有点吓人,因为对方一副好像随时会抬起手掐死自己的模样,这幅神情,又显然是那个他先前比较了解的叶伯恩了。
叶伯恩原先脸上的红晕早就退了个一干二净,他抬眸看着宋观,冷冷说:“你还真是诚实。”
宋观笑了一下,笑只是笑,没什么实质x_ing内容:“我从来都是个开诚布公的一个人。”
叶伯恩也笑,笑容轻嘲,说不准他到底是在嘲宋观,还是嘲自己:“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这么人渣的话。”
宋观心想,我也没想到这种话能有机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甚至还不是什么小品表演舞台剧——或者就当这一切发生是小品表演舞台剧好了,如果当成是这样了的话,心里也就没那么多负担压力。他将手里茶色的小瓶子塞回到叶伯恩手中,对方的手指修长,而又因为体能训练以及机甲训练等一系列原因,可以摸到不少的茧,然而掌心很软。宋观不记得自己曾经听谁说过的了,听说掌心软的人,喜怒很容易外显于色,可是同时心底也柔软,很容易被人骗。
收回手,宋观说:“有些事情一开始说明白最好,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做作的人渣,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是不一样的。”
叶伯恩似乎要被气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窝窝囊囊的那几年里的有一幕。
那时候的自己曾经那么迷恋地喜欢过这个人,说是一见钟情,细细追诉起来,又或许可能是当时的自己,懵懂里在寻找曾经被自己强行封存的人格本身,所以才会这么喜欢的吧。因为微妙的相似。就像一句行尸走r_ou_碰见自己遗弃的灵魂那样,那么迷恋喜欢,喜欢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要跟对方亲近一点,就像一个躯壳去触碰灵魂一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龌龊下流的念头,只是想要亲近一点,但是表现得太过明显太出众太异常了,所以那时候的宋观来找自己。被对方一把粗暴地摁在墙上时,他当然是手足无措的。后背蝴蝶骨撞在墙面上,这是磕着了的疼。宋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直将他看得面红耳赤呼吸不稳了,这才勾着嘴角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倒是显出略有些尖锐的凉意来。
——你喜欢我?
毫无防备之下听到对方问出这句话,他错愕之中心跳几乎停止。
似乎是缓慢的停顿之后,胸臆之中那颗心脏才迟缓地开始重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越跳越快,几乎撞得人肋骨都疼了。那种大脑仿佛蒸腾的晕眩感,呼吸都开始困难。根本不用言语表示了,所有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已经将答案表达得一清二楚。
然后,那个时候,宋观接下来跟他说了什么呢?
这是一段有一些年份的记忆,他的人生还不长,所以时隔的这一段年长就显得比重很足,但是这不妨碍他记得清楚。叶伯恩是记得的,清楚记得,宋观当时跟自己说,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想到这里叶伯恩闭了一下眼,他看向宋观,看着对方如今的模样。这是一张近些年已经逐渐五官长开定型了的眉目,比当年初见更加好看。军校里的学生们,无论是前辈,同级,或是后辈,都是这样背地里偷偷摸摸地称呼这个人的,宋大魔王。这个大魔王曾经带来的y-in影一直盘踞诸人心中,于是就一直没什么人是敢仔细地瞧一瞧魔王的,仿佛那些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似乎多看一眼,人们就会被魔王抓走吃掉。这样的情况下,有关大魔王的外貌议论那是更别提的了,很多时候叶伯恩会有一种错觉,就好像世上就只有他才好好看过过这个人的样子。
但当然他也明白这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此刻叶伯恩看着对方黑睫浓秀的样子,一眨一眨的,仿佛一个扑朔的梦境。梦境惑人,然而梦境本身是无辜的,真真是无辜到可恨地步的模样,让他想要把这一切都拔光毁个一干二净。叶伯恩握住手中茶色的玻璃小瓶说:“你的确一直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他眉目间生出一点嘲弄的笑意,十分淡薄,“只是谈一场恋爱,那你准备谈多久?十天?半个月?一年?然后呢?分手之后,你要不要我一直惦记着你,像每一个负心故事里的那样,被抛弃的那个,始终念念不忘?”
宋观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被这话给问住了。叶伯恩看着这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注视人的时候,不笑,也依旧给人一种含情脉脉之态。如此样貌,若要去做个风流人渣,光风流字面来讲,的确绰绰有余。他就这样看着宋观,看对方片刻默然之后,重新开口:“分开之后,虽然另觅新欢,但当然还是会希望以前的人,最喜欢自己。”
叶伯恩握着玻璃小瓶,那只瓶子在他手心里转过好几圈,手心已经有点汗s-hi,他像是漫不经心地那样说道:“所以你是希望我念念不忘了?”
第178章 第十一弹 吾名
宋观望着叶伯恩,狐狸眼吊着看人的模样,若非凶神恶煞,实在就是会变得轻佻到不成样子。叶伯恩在这一双眼睛注视里,他听见对方说:“念念不忘也不必。只希望你此后爱无所爱,恨不得恨。”这声音很轻,本来就是凉意满满的声线,平时说笑打闹倒也不显如何薄情,然此时此刻,这人坦言心中所想,像一个赤诚无邪的小孩子,坏到简直没心没肺,于是这声音就给人感觉像是蓦然冷彻下来了,仿佛细雪漫天,既薄且清,只是当中寒意并非厚重,是细细凉凉的一层,要自行体会。
他听见宋观轻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从此孤家寡人,一世凄凉,那就更好了。”
叶伯恩顿了顿,跟着像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目中暗火渐烧,然后一把抓住宋观的头发,直接按到墙上砸出一个往里凹的深坑!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想殴打宋观,殴打到这人哭为止!
宋观这回是被打得挺惨的,一脑袋的血,而他脑袋反复砸过的墙上,是布满了蜘蛛网似的密密麻麻的碎裂纹路,看着十分吓人。对此他心中也没有什么想法,等叶伯恩打完暴怒地离开了,宋观不以为意地拍拍屁股起身准备走人,反正又没被打死,该干什么就继续去干什么吧。
只是这么想着正要拐弯,去往另一道走廊通路,忽然一个人从斜刺里冒出来。宋观轻飘飘躲过去了,倒是那人被宋观一头血的造型给吓得愣住之后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乍然相碰面,宋观诧异地发现对方居然就是那个长得像他妈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自从上次被宋观喊了一声“妈”之后,可算是出名了一段时间。众人以此做料,平日里调侃这个小姑娘,也跟着喊一声“妈”,结果“妈”来“妈”去的,这小姑娘还真是子孙满基地了。
此时看着使自己变成众人之“妈”的罪魁祸首,小姑娘还挺懵的,而且她还怕,怕对方在外的名声,所以她嗫嚅了半晌才开口说话:“宋、宋同学,你还好吧?”
不就是撞脸吗。
抱着这样想法的宋观,看着冷不丁蹿到眼前的跟自己妈长得几乎一样的小姑娘,十分平心气和地说:“不小心跌了一跤,没事。”
怎么可能跌一跤跌成这个样子啊。小姑娘看着宋观一头一脸血,强迫症犯了,有点想给宋观擦擦。血珠子都挑在眼睫毛上了,宋同学看起来好可怜哦,可是尽管心里这么想,她还是不敢上前有所动作的。然而突然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正好有一块毛巾,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将包翻开,随后把毛巾递了过去,脸红了一下:“你要不,擦一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