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带着血污和碎花的手掌渐渐伸向无知无觉的小孩。
这时——
“哥……哥。”
清脆又含糊的声音使那只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哥哥，抱，抱。”
小孩迟缓地，慢慢地，张开了胖乎乎的手臂。
这是小孩第一次说话，别人家的小孩早就会说话了，但他家的总是要迟钝些，到了四五岁还不说话，而第一次张嘴叫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爷爷，竟然是哥哥。
心头的震撼使肖云鬼使神差地把小孩抱了起来，他也说不清当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总之等他回过神来，这个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所以当他知道少年躺在ICU的时候，已经是华越总裁的他立刻就丢下了开到一半的会议，超车，违章，来到了医院。
他透过玻璃看见单薄的少年穿着病服，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身上c-h-a满了导管，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查！要让肇事的家伙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肇事的司机受到了远不止一场车祸应该有的代价，但那又怎么样？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肖然躺在医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的意识像沉在深深的海里，无论如何都唤不起来，他能隐隐约约听见耳朵边亲人的呼唤，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像被千斤重的东西压住了一样。
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直到在九天之滨，他看见了一脸急切的哥哥，那时蟠龙的数据还没有建立起来，肖云只是穿着普通的休闲装，进入到了游戏的中心数据层，也就是九天之滨。
哥哥非常惊喜地拉住他，要他快点醒来，但肖然却拒绝了。
“为什么……”一向自信而优秀的哥哥，第一次露出了这种绝望的神情。
肖然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自闭症不同于一般的病症，是心理上的疾病，他一方面知道自己得赶快醒来，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累赘，和身边的同龄人都不同，也许就这样永远不醒来，对他，对这个家更好。
肖然无法控制来自精神上的抑郁和封闭，他厌恶地把哥哥驱赶出了九天之滨。在这里，他就是神，没有人能突破他的禁令，来到九天之滨，他能更好地躲在这个黑暗的小角落里，不让任何人发现，就这样一直孤零零地下去。
直到一次意外，叶明华将他带出了九天之滨。疯狂的冒险，刺激的追杀，还有……雪山中的惊喜，春水溪畔前的倾诉和星空下的低语——
“白龙！看我给你找了什么？龙晶！你吃了它以后就再也不用怕晚上冷醒来了。”
“我家里的情况其实很复杂，哥哥们讨厌我，亲人们忌惮我，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如果你是人类的话，说话的声音一定很温柔吧？白龙，如果你也是人就好了……”
……
叶明华来到神州，像一把利刃劈开了混沌的虚空，让萧然看见了虚空后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叶明华将白龙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什么话都同萧然讲。
倾诉，信息……让从小就患有自闭症的少年渐渐对外界有了感知，对这个他所生存的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
叶明华是照耀他黑暗人生中的一道光束，虽然神州的玩家都愤恨他，骂他是魔鬼，但在肖然心里，他是光啊。
为了追逐这道光束，小小的少年渐渐开始对现状不满起来，他不再满足于与青年只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倾听却无法诉说，再加上他通过叶明华的身世想起了在现实世界中为自己担忧的家人……
他想要变回人了。
但他与现实中的身体已经脱节三年，想要重新建立和躯体的联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肖然产生了苏醒的意愿，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当然是肖云。
作为游戏公司总裁，他之所以能容忍叶明华把神州闹得j-i飞狗跳，原因无外乎就是这小子能唤醒弟弟苏醒的意愿，所以他一直忍，一直等，没想到没等到弟弟醒来的那天，反倒是把自己给等出来了。
白龙累积的业力已经令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他再不介入，他的宝贝弟弟就会死在他制定的法则之下了。
在白龙进化成人的时候，肖云正带着全公司的技术人员还有脑科专家空降到了不周山，看着弟弟忍受着拔骨换血的痛苦，肖云抚摸着他的龙脸上细密柔软的绒毛，轻声道：“再坚持一下，然然，不要放弃，哥哥这就让专家把你的神经数据从游戏里抽出来……”
“哥，我头好痛……”龙类的低语在系统的转换下，传到肖云耳朵里的是少年痛苦而孱弱的呻吟。
“boss！主脑它，主脑它不愿意从游戏中抽离！”技术员大喊。
“为什么！”肖云惊怒。
“好像，好像是因为那个玩家……”技术员支支吾吾地道。
那一刻，肖云恨不能直接冲到数据库把一夜飞花的角色数据一键清零——
“我要做什么事情还用你管？！”蟠龙冷笑一声，提起法杖就上。
他一边和一夜飞花召唤出来的深渊之龙缠斗，一边把视线投放在水膜中少年痛苦的神色上，脑海中闪现出专家们开会的结果。
“主脑的意识沉睡时间太久了，一次x_ing抽离是不可能的。”
“而且它的抵触意愿这么强，我们根本无法用物理手段介入，再发生上次一样的事情，就不是记忆暂时消失那么简单了……”
“所以只能利用游戏设定和剧情，甚至是游戏角色濒死的刺激，让它渐渐觉醒。”
“这是一个很长久的过程，希望总裁能做好心理准备。”
…………
心理准备他当然有了，三年他都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等不起？莫高窟的狐七，千机殿的宋康，再早一些，甚至几个月前的不月城，假盘龙地宫的玄空……都是计划中的一环，是有意，也是无意。
无意是因为这些任务都是萧然自己接到手的，有意是因为这些npc说的话有很多是说不出来的，得有肖云的放权，他们才能对萧然说出那些本来应该是禁忌的话语。
而这所有的计划，最终指向的地点就是盘龙地宫，一切时机已经成熟，只要吸收掉萧然脑子里最后的那点业力，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包括少年的病。虽然少年的x_ing格依旧沉静，但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出他曾经患过自闭症了。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几个月的等待，完全值得。
这漫长的过程中，肖云原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够好了，没想到刚才看到萧然冲出来为叶明华攻击自己，一颗玻璃心还是碎了满地。
第74章 盘龙地宫（八）
“你有什么资格？”肖云带着嫉妒和气愤的心冲上前与深渊之龙的残影缠斗。
“卑劣的骗子。”一夜飞花听见肖云的话，瞳孔漆黑一片，邪恶与黑暗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绽放。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从酆都的轮回之神手里取得黄泉之花赶回不周山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滩血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蟠龙。
“你就是和我弟弟签订契约的恶鬼？”
“你知道他是神州的神明，受业力法则约束，为什么还要和他缔结契约？现在这悲伤的样子做给谁看！”
“黄泉之花？这种寒碜的小Cao救救普通人也就算了，还想救神？”
……
面对蟠龙的一系列冷嘲热讽，叶明华无话可说。
他闯进九天之滨的时候绝对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知道自己带给白龙的会是这样的伤痛，那他当初绝对不会和它结契。
就算手里的黄泉之花是他死了很多次才从轮回之神的宫殿里偷出来的，被这样贬的一文不值，叶明华也无力反驳，他只是急切地问白龙现在在哪里，它还有没有事？
“他走了，”蟠龙冷笑，“怎么？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走难道被你拖累死吗？”
蟠龙的毒舌和气势叶明华开始渐渐习惯，他自知理亏，于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拿着黄泉之花的手渐渐垂下，一夜飞花的眼睛里全是落寞悲伤，他怅然若失地喃喃道：“走了吗……”
走了也好……也许离开他这种任x_ing的主人才是对它最好的选择，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叶明华伸手抹去了眼角的点点s-hi润，上一次流泪的时候好像还是小时候父亲被道上的仇人砍死的时候，偌大的家族砸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父亲一死，叔伯兄弟全都对叶家的家产虎视眈眈，他才十五岁，就被强逼着学习在虎口里拔牙，在夹缝中生存，巨大的压力和生活的剧变，让这个小小的少年在父亲的书房里痛快地哭上了一夜。从那一夜起，他就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叶家家主，见了太多亲人兄弟的背离，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哭泣，但是……
“我有什么能为它做的吗？”叶明华轻启嘴唇，眼神里空泛一片，好似没有灵魂的布偶一般。
肖云狭长而略显冷漠的眼眸静静地盯了这个青年一会儿，坚冰一样的心脏因为青年哀恸的神情有所松动，这时他忽然又想起技术员说的那句“主脑不愿意抽离游戏”，表情又立刻冷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