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教你。”骗子搬了张椅子坐在疯子的身边,他撑着脑袋,眼睛半阖着就那么细细看着疯子那张和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脸。他慢慢地敲了一串不太长的音节,告诉疯子,“我喜欢你。”
然后他又不急不缓地敲了一遍。
“你趁机耍流氓。”疯子轻佻地笑着抗议。他舔了舔嘴唇,回忆一下之后用指节模仿着那个节奏敲了一遍。
“如果是相反意义的呢?”疯子又发问。
骗子难得地沉默了很久,然后敲出另一段节奏。
“这是‘我讨厌你’的意思。”他说。语调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不耐。
“噢……”疯子也模仿着敲了一遍。
“很形象。”疯子说。
“?”
“你从不觉得这两个频率就是人的常态吗?”疯子还是懒懒散散地,慢慢组织语言,“人在‘喜欢’和‘厌恶’之间换来换去,然而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或者是嘴上说着‘喜欢’心里却‘厌恶’得几乎要呕吐——”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骗子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带着点受伤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又笑起来:“除了值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沉。不过我能确定,我在喜欢你这个问题上绝对毫不作伪。”
——“别向我暗示你的抗拒。”骗子差点这么说出来。
好的,我们现在可以确定所谓温情都是彻头彻尾的假象了。但是骗子仍然愿意可怜地继续下去。
他真正能做到的只有用生锈的捕兽夹,和一点点越来越不好用的诱饵将疯子困在身边而已。
“我不太喜欢这个,我可以教你敲点别的有趣的……”骗子岔开话题,不过疯子举起手,食指竖在他嘴唇边。
“我觉得我可能短时间内只能记住这两个——事实上我已经几乎要忘光了。”疯子把面前的书“啪”地合上。
“有录音机吗?”疯子问。“我可以把它们录下来。”
“你可以用我的手机不是吗?”
“我不。”疯子态度很坚决,“给我个理由出去。我要闷死在家里了。”
很快他又软化了态度:“隔壁那栋楼有个捣鼓废品的男人,让我自己去问问吧。”
——在此之前,骗子总是把疯子放在自己建造的密不透风的围墙里头,隔绝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他自我反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疯子才总是想逃走。
假如将骗子比作猎人,而疯子是猎物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说骗子正在尝试逐渐放开绳索。
“……”骗子沉默一会儿,“好吧,你自己。”
与此同时,疯子又朝他笑了一下,恰好露出两颗虎牙,然后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其中一颗。这副神情在骗子看来真是可爱至极。
天知道骗子已经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他假装很镇定,但是略微翘起的嘴角完完全全出卖了他——只差没有在周围冒出漫画里那种粉红色的泡泡。
‘很好。’疯子想。
他认为这个简陋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疯子打了个响指,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在y-in影里,疯子嘴角勾勒起的弧度甚至有些狰狞。
☆、【第二十九章】
媒体上关于疯子的报道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在外人看来正如人间蒸发一般,与他的弟弟一起。警局把这个悬案牢牢掖在口袋里,不再花费心思调查,而大部分人一致认为这是场炒作——就算不是又怎么样呢?受害者只是街头上那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没有人认为危险会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
疯子现在正在被遗忘,但严格来说,也并没有。总有人会记得他不是吗?他不能在从事原来那样面向公众的职业了,他职业的后半生只能在y-in影里做点小动作。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骗子设计得很好——他将疯子一步步逼迫靠近自己,然后再也不能离开。愧疚是什么玩意儿,他好像从未听说过。
他不愧疚,但不代表疯子不。
骗子现在允许疯子在附近到处走走。然后有一天疯子带回来一本很厚的圣经,他经常将圣经翻来翻去。
假如疯子不是倒着拿书,或者画十字架的手指间没有夹着一根木奉木奉糖,他看上去还真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你记得我们以前看的电影吗?就是挖开圣经,然后在里面藏一个斧头还是什么东西的。”疯子在骗子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把书“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
“嗯。”骗子微笑了一下。他正在看报纸,上面关于疯子越来越少的报道让他感觉很好。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个无时无刻被挂在公众眼前的通缉犯。
“几个月以前,你肯定会说‘噢,那太危险了’,”疯子的穿着简直像一个很宽松的麻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呀声。“我是不是该高兴你终于不像防备罪犯一样防备我。”
“或许你该奖励我一下。”骗子说。他放下报纸,将脸凑过去,意示疯子至少小小地亲他一口。
疯子犹犹豫豫在他脖颈上咬出浅浅的、泛红的牙印。
骗子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疯子似乎露出了很失望的眼神。他说不定又一次后悔没有咬破骗子的动脉呢。
“你还好吗?”骗子问。
疯子很快收敛起表情,神色轻松地说:“我很久没有出去看电影了。我喜欢的那个演员的电影就要上映。好像是关于多重人格……”
“或许我会带你一起去的。”骗子非常敷衍地安慰他,“你可以先给我讲讲预告片里说的剧情吗?”
“不太记得了——重点是,我很好奇,人格会重合吗?比如说A人格融合了B人格的特质,然后变成同一个、各有特点的人格之类的……”
疯子眨了眨眼睛,然后拿过画家生前最喜欢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水红色了。”
骗子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报纸卷成细细的一卷,扔进垃圾桶。
“反正两个人的人格是不可能合在一起的,蠢哥哥,——就像红绿色盲症是天生的疾病,你不可能突然患有它。”骗子站起来揉了揉疯子的脑袋,“心理暗示不太好玩。忘记吧——我感到很抱歉。”
疯子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忘不掉。这是当然的。
“看来你对这些很了解。”疯子说,语调很深沉。
“或许。”
“也许你应该相信一些更为奇怪的——好吧,坚持己见也是好事。”
“我得说,一切选择都基于你自己。”你尝试了解我。但这些远远不够。
疯子想。他的心又开始挣扎动摇了。
☆、【第三十章】
疯子把所有和画家有关的东西都堆进了小阁楼里,并且不允许骗子扔掉任何一样。
当骗子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洁癖立刻发作,心情复杂地表示‘甚至不愿意朝里面看一眼’。
“好了宝贝儿。”疯子打了个响指,无视骗子因为洁癖显得极度不自在的眼神,将一罐外面布满灰尘的水绿色颜料塞进骗子颤颤巍巍的手里,“擦一下放在餐桌上,我一会儿能用到。——另外你有看到画笔吗?7号的那支。”
噢上帝。骗子想,他还是很认真地用纸巾擦拭那罐颜料。“7号是多大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摸过画笔呢。”
“大概就……”疯子比划了一下,但骗子依旧一脸茫然。疯子放弃了让骗子帮他寻找任何东西,不过这也不太重要。
“那就不用找了。”他说。
骗子蹲在地上,他抬手把干净得几乎要发光的铁皮罐颜料递给疯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问,“你要画画吗?”
“我要把这个给你喝。”疯子笑说,摇了摇手上的颜料罐。
“你很恶劣!”骗子显得委委屈屈。
“来吧,帮我稀释它。水不用太多,颜色明显一点比较好。”疯子垂下眼睑,把情绪都隐藏在里面。
“我有预感你不是要做什么好事。”骗子打趣道。
“你要阻止我吗?”疯子问。
“或许不,”骗子将稀释后的颜料又倒进颜料罐子里,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点黯然。“随你怎么做吧,如果你想。”
疯子又笑了一下。他看着手上的颜料罐子——擦拭得很细心。松开手,指腹上也没有染上一点灰尘。
他又一次觉得心里止不住的柔软。相对而言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显得残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