朌坎听罢这话,方开口询问朌艮对未来有何希求,不料却闻朌艮微笑答曰:“我无甚欲求,惟求能跟随阿水一道,替爹娘顾看你……”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方才又道,“若有朝一日能再返旧居,便是不做巫祝,做个普通人亦好。”
此番听罢朌艮之言,朌坎方知他二人入灵山学巫之事,并非出于朌艮之愿。虽一道跟随前来,却并非顺从了本心。
朌坎迟疑半晌,方开口问道:“山哥,你是否一直想下山回家,承继爹之旧业?”
不料却见朌艮摇头,温和答曰:“如今已不念此事了。你既已入门学巫,我自不可就此弃你而去。便是我下山去了,留你一人在此,亦难以心安。我还是留在此处,守着你,到底有个照应。”
朌坎闻言,默默无语。虽未发一言,却觉心中硬生生被塞入了一个柔软之物,似能将人的五腑六脏浸泡得酸涩难耐;七窍九孔皆哽咽得无法明言。朌坎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怕人瞧出自己眼角漫上的水渍。在他印象之中,朌艮素昔宛如唐长老那般,为人腻腻歪歪、啰啰嗦嗦,总将自己当作那不足龄的幼子般心疼,只觉甩之不掉,无比腻烦。然待身侧亲人皆离,惟剩他兄弟二人之时,方知在此世间,陪伴,乃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料在朌坎朌艮弟兄二人那日谈话后不久,竟又出一事,朌坎方知朌艮不情愿留在灵山修行,却是另有隐情。那一日,朌坎闲来无事,心下突发奇想,只道是自己上山以来,只顾自我学巫修行,尚不知朌艮在巫彭处过得如何,每每问起,他亦只是轻描淡写地答上一两句话,从不细讲,遂朌坎倒动了念头,欲亲自前往探视一回。
待七拐八拐地转过几处宫殿,总算寻到朌蒙所在的甲子宫。因巫彭专司医药疗治之术,遂甲子宫有制药炼丹的药房丹室。此番刚步至药房门口,便闻见从房内传出朌离的声音在道:“……尔等俱为甲子宫弟子,何以竟行出此欺压同室弟子之举?不思同仇敌忾,却是同室操戈;枉生嫌隙,便是尔等的待人处世之道?!……”
门外朌坎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听罢此言,对了那朌离倒生出几分好感,只道是这朌离虽为巫相那满脸凶相之人之徒,却意外地较了他人正义,有良心,无怪乎能作这灵山众巫祝的大师兄。
正如此念着,不料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在道:“无事,大师兄,朌艮身为初入门之弟子,理当向此处的师兄习学,素日多做多练,不过是修行之道……”
朌坎听到此处,登时怒从心起,暗道“靠,这是合着欺负苛待我哥呢,怕是故意刁难他,令他多做……柿子专拣软的捏,欺负他性子温吞,逆来顺受”,随即三步趱作两步跨进药房,亦不多问,对着房中众人怒目而视,大嚷道:“谁欺负我兄弟?!你们谁有不满的,都冲我来好了,正面上!”说着右手挽了个花,撒了个数,召出一柄长剑拽在手中。
房内众人见状,皆不明所以,不知这朌坎突然闯入,闹的是哪出。众人呆愣片晌,最终还是朌离出声劝阻,呵斥药房中众巫祝各自归位,又将朌坎朌艮二人唤至药房外无人之处,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些日常琐事磕绊罢了,小师弟莫要因此大动干戈……”
一旁朌艮忙道:“师兄多虑了,今日本无甚事,倒是阿水小题大做了……”
朌坎则打断朌艮之言问那朌离道:“大师兄,今日到底出了何事?”
朌离答道:“今日我奉师父之命前来药房取药,来此却见房中惟有朌艮在此,既需看守药炉又需整理药箱,方知乃是其余弟子皆将自己手中之事推与朌艮……又闻知他们素有刁难之举,遂方将众人召回,训斥一番……”
朌坎闻罢此言怒不可遏,握拳怒道:“可恶,这群人分明存心刁难欺负人!不教训一番那等人,实在令人咽不下这口气……”
朌艮听罢朌坎之言伸手握住朌坎举在半空的拳头,使力将之压下来,摇头道句:“阿水,便让这事过去罢,不可因此斤斤计较,日后将难以自处。”
一旁朌离亦道:“此言甚是,今日我已警告他们,想必日后定会收敛,以观后效。”
朌坎又道:“大师兄,你道他们为何生事刁难我哥?”
朌离闻罢此问,倒是迟疑片晌,方才低声另言一事,意有所指:“其实灵山收徒一向谨严,巫咸国国民虽多,且大多身具灵力,然真正能入灵山学巫之人并不多。而朌坤大人入主灵山已逾两百年,皆未收授亲传弟子……”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二位师弟能就此拜入灵山学巫,当真幸运之至……”
朌艮听罢这话,尚且搪塞一句曰“我二人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而朌坎则沉默不答,暗自忖度一番,忽地便了悟:原来那些巫祝刻意生事,不过便是因为嫉妒自己兄弟二人,尤其是他这做弟弟的,全派皆知彼时他未曾接受灵蛇考验,便已为二百年未曾收徒的朌坤相中,收为亲传弟子,其余人见状便也无不眼红。而朌艮本灵力欠佳,却被朌蒙破格收入甲子宫。众弟子素昔难以碰上身在甲申宫的朌坎,便只得将气撒在甲子宫的朌艮身上。如此想来,真真令人气之不过。
当日三人虽如此说定,然朌坎心内尚且难以释怀,待回了甲申宫,仍是念念不忘。午间与自家师父一道用膳之时,亦忍不住提起此事:“……师父,不想甲子宫的弟子如此无理取闹,他们欺负我哥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而我哥远在甲子宫,我就是有心帮他,也无能为力……不若师父将他调来甲申宫吧……”
朌坤听罢这话,尚不言语,待吃罢了饭,方才道句:“随我到后山来。”
朌坎闻言,虽不明因由,亦只得随之而去。
灵山后山有一片缓坡,此处因靠近登葆山,派中明令禁止寻常巫祝靠近,遂少有人迹。此番朌坤将朌坎领至此处,在坡上站定。彼时山坡之上虫鸣鸟叫,一派祥和。随后不期然地,只见朌坤右手召出法杖,同时身后白光一闪,便见一飞蛇浮现在其身后,身如龙形,胁生双翅,较成人身形还高。登时山坡上鸟惊虫跳,阴云密布。
这边朌坎见状大惊失色,暗自揣测这蛇、这蛇难道便是传说中降神师的召唤兽?!话说巫师惟在施展大型术法之时,方才现出自己的召唤兽真身。这师父是要闹哪样啊?!
正如此想着,便见朌坤口拈一诀,随即法杖上精魄之光大盛,天空中顿时出现各类飞兽凶禽,铺天盖地、掩日遮光,纷纷往了朌坎这处袭来……
第9章 零零玖 召唤之兽
只听朌坤冷然令道:“倾汝之力,对抗这干飞禽猛兽!”
对面朌坎闻言,浑身一哆嗦,一面颤抖着召出自己的法杖。召出之后方才记起自己并未学会召唤活物的咒诀,便是召出法杖亦是无用。随即只得又召出一柄砍刀,一面叫道:“喂喂不是吧师父,弟子不会武功啊~~~您老便是生气了,不欲将哥哥调来甲申宫,我请罪道歉便是,何必玩真的呢!……”
朌坤惟道句:“不必多言,应战。”
朌坎听罢无法,几近泪流满面。见天上一群蛊雕、鴸鸟、瞿如之类状貌千奇百怪的凶禽向自己迎面扑来,只得举起砍刀乱舞一阵,权作抵挡。不过几个回合,便已两臂酸软,却仍不敌众鸟的袭击,最终只得抱头鼠窜。在山坡之上各处胡乱奔逃一阵,方奔至朌坤身后,抱着朌坤双腿求救告饶。
随后只见朌坤长袖一挥,天上如阴云般盘旋的群鸟方才尽皆消散。朌坤长叹一声,伸手将朌坎从地上拉起身,说道:“你如今可知,‘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汝名‘水’,须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忧。如今你势单力薄,便连这等飞兽亦难以对抗,何况是与人争强斗狠,便是自取灭亡。若是对方群起而攻之,你将如何自保?‘’
朌坎:“……”
朌坤接着道:“便如你时常提及之复仇,可知如今敌明我暗,敌强我弱,你如此锐意逞强,只怕未及大仇得报,已将己身倾覆。”
朌坎:“……”
朌坤道:“修行亦是如此。可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而道法自然。重为轻根,静为躁君。修行不可惟利图之,若惟欲一日速成,一步登天,则未固根基,终难以大成。为师只欲汝能万事顺其自然,终至于水到渠成。”
朌坎听罢含泪点头:“师父教训得是,弟子谨记。”
朌坤又道:“如今想来,朌艮性子较你而言却是更适修行,他心静如水,遂能心无杂念,惟可惜他天赋欠佳,难有所成。若依你之言,将他调至甲申宫,抑或是巫礼、巫相并了巫姑处,其术对能力皆有要求,他俱难有进展。惟有医药并了卜筮之术,对修为要求较低,他当可习得一二。”
朌坎闻言,默想片晌,道句:“我知道了,师父。”
自此,朌坎得了教训,知晓自身能力有限,且万事不可速成,到底需按部就班,遂再不提报仇之事。便连修行亦是回归了自己穿越之前的学渣懒散状态,往其余长老处听课之时,注意力亦是有一搭没一搭,躲在众弟子身后,昏昏欲睡、神游天外。惟因朌坤守在身侧,对了朌坤所布置的修行之事,倒会多尽几分心力,其余皆是得过且过。朌坤见罢,亦只是捻须而笑。此番暂且按下不表。
而在那日之后,朌坤除却每日教授朌坎运转灵力,提升召唤技能之外,又仰仗长老的特权,令朌坎前往六巫神殿之后的一处灵泉中修炼。那灵泉为冷泉,泉水寒冷刺骨,却饱含灵力。若人能每日入内浸泡一个时辰,则将灵力大增。
而朌坎天生畏水,彼时闻知朌坤令自己前往泡澡,打死亦不肯前去,只道是自己见水便犯晕,只怕灵力未涨,便已淹死在灵泉之中。待过了段时日,闻知门中许久未曾修至文宿阶的弟子在入了灵泉之后皆能召出召唤兽,便觉自己不去实在是损失不小,遂只得硬着头皮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