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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青年本生于羽民国,乃是羽民与巫祝的混血之后,甫一降生,却并不具有羽民之双翼,全然是巫咸国人之形貌,且身怀灵力。青年虽生得迥异于羽民国人,二十年来过得倒也无忧无虑,顺遂安康,本以为人生便如此这般,全无意外。直至那一个朔月之日,灾难不期然从天而降,席卷了他的整个家族。
一名为朌睽的灵山巫祝,因品性不端、行为不检而被前代六巫之首的巫彭朌师逐出灵山。该人自此心怀怨怼,专习咒降之术,欲以此杀戮天下之巫。朌睽曾于巫咸国中作恶,被朌坤以降神之术打得大败,险些丧命,从此再不敢踏入巫咸国一步。尽管如此,朌睽仍是死性不改,流落大陆其余诸国,罪行不减反增。某一回进入羽民国之后,碰巧邂逅了青年家人,得知其父为巫祝,那朌睽随即起了杀心。
彼时的青年,亲眼目见自家亲人一个个为那朌睽召唤而来的鬼魅吞噬,磷火跳跃的光影与鬼魅张牙舞爪的尖叫嘶吼,成为青年日后持续不断的噩梦。正值青年心灰意冷,只待就此命丧朌睽之手之时,不提防间只闻耳边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吟,突兀于周遭亲人的惨叫呼救之外。青年循声望去,只见一鹤发童颜的长者,手持法杖,身着祭服,驾飞龙而来,见罢此间惨状,长叹一声说道:“彼时只因一时心软,一念之差,终至于酿成大祸,追悔莫及……此番在下断不会再留下此人性命!”言毕那长者随即挥舞法杖,口占一诀,只见橙光一闪,须臾之间,生得人面双首蛇身的祭祀之神便现于人世,不过轻挥一手,那作恶多端的朌睽便已神形俱灭。
而朌睽虽灭,然长者到底来得迟了,青年家人尽皆丧命于灵降术之下,惟剩他一人独活。而自青年见到长者之时起,便已下定决心,此世既已孑然一身,他定要跟随长者修行。拜谢长者之时,得知长者正是灵山六巫之一巫朌朌坤,而那朌睽正是灵山前代巫相,因常年修习咒降之术,精神力受黑巫术侵蚀,堪堪迷失自我,堕入邪道。因朌睽灵力过人,灵山之上仅次于朌坤,遂朌坤受命诛戮朌睽。到底因了同门一场,朌坤不忍赶尽杀绝,彼时方才仅废其大半功力,留其性命。
朌坤见青年立志学巫,因他灵力出众,天赋过人,携了回灵山之后,顺利通过灵蛇考验,赐名朌蛊。朌坤本欲收为入室弟子,传授其降神之术。奈何青年却是铁了心肠,只欲修习防御黑巫术之法,令普天之下,从此再无命丧此术之人。遂朌坤只得授其咒降之术,二人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
朌坤曾道:“但凡专修咒降之术之巫,皆易走火入魔、迷失自我。只因黑巫术咒人之时,亦是损己,以己之精神,施与人之精神,遂咒降之术所需施术之人精神力最强。若是施术之人精神力较弱,则易为咒术反噬,伤及自身。二百余年以来,巫祝之中惟有朌蛊,乃天生修习咒降术之奇才,意志坚强,精神极专,可以己之精神力压制对方精神力,专修咒降之术,而又断不会迷失本心……”
自此朌蛊潜心研习咒降之术,从朌坤处习得顶级吉巫术,更自行钻研黑巫术,只欲以毒攻毒,以强克强,苦熬十年,方修成这般具反噬之效的防咒之术。之后,灵山巫相之职自朌睽去后,虚位十载,终是后继有人。
因早年之经历,朌蛊对施展咒降之术害人性命之人,皆深恶痛绝。待修习有成,朌蛊时常下山。但凡闻知某处有黑巫术盛行,便也风雨无阻,兼程前往,只为将施术之人除之而后快。而正是在五年之前,朌蛊遭逢混沌大陆最强黑巫术。
听到此处,朌坎方知为何从前自己对朌蛊颇有微词之时,朌坤却多为朌蛊担保,原来正是自家师父解救朌蛊并收入门下,深知其为人秉性。亦明了为何新晋弟子学习咒降之初,朌蛊会以那般极端之方式,为众弟子展示咒术之恶;又为何会那般严厉地要求诸门人学好防咒之术,皆是如他所言:习学咒降之术,只为防其所害,救其所伤。
朌蛊虽看似冷面冷心,实则心怀天下苍生,一腔热忱,俱化为那毕生对抗黑巫术之执念。
“此生惟愿:普天之下再无受咒降之术所害之人!与施术害人之人,誓不两立!”
此情只为苍生系,心如磐石无转移。
闻罢朌蛊述毕昔年往事,朌坎等人亦是感慨万千,若说他从前以貌取人,对朌蛊生出许多偏见,经此一役,心中对了朌蛊亦是大为改观。如此念着,一面又将眼光向对面跌坐在地的祁晨风望来,只见那祁晨风见朌蛊以那独目红眼直直地盯防着自己,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终于按捺不住,泪珠儿滚出眼眶,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这几天俺都会日更。
第70章 零柒零 烟花女子
话说羽民国雍城的聚美堂尝是混沌大陆有名的烟花巷陌、秦楼楚馆,驰名内外,仅次于女子国的万春馆与中土国的含笑楼。祁晨风本为雍城一殷实富人之家家主爱妾的贴身丫鬟。其主因倍受家主专宠,引来性子泼妒的主母嫉恨。主母遂勾结外来的巫师,下蛊阴死了家中老封君,借此将罪名推往其妾身上,污蔑其命中克主。而那家主听信谗言,一怒之下便将其妾并祁晨风主仆二人卖往聚美堂。彼时祁晨风年纪尚小,乃是她人生之中头回见识人情冷漠,人心似铁,头日夜里家主尚和其妾拟作枕上鸳鸯,被间鸾凤,今日便将她二人弃如蔽履,卖入青楼。若说有恨,她不及其主深切,只从那时开始,方觉人命如草芥,在此世间,谁又顾惜谁之性命。
待入了聚美堂,祁晨风方知悲剧并未终结,不过仅是开始。彼时尚且不解主母既与巫师勾结,谋死老封君,何不就此谋死她主仆二人,反倒是舍近求远,留下她二人性命?如今方知主母留她二人性命,不过是欲令她二人生不如死罢了,是断不肯令她二人痛快好死。
可知聚美堂得有今日之盛名,莫不与其运营方式息息相关。聚美堂虽美名在外,然却并非甚温柔之乡、仁慈之所,乃是沽名钓禄、唯利是图之地。若是堂中红牌、场中名花,则龟公老鸨莫不敬之如神、供如祖宗;而若是年老色衰、不会逢迎卖笑,则朝打暮骂、百般虐待。其主虽为大户之妾,然到底有那清高与矜持,被迫卖入青楼,却仍秉持最后一丝尊严,抵死不从,为龟公强-暴之后,活活虐待至死。
祁晨风从旁见状,心下虽对这等出卖己身之行当厌恶至极,然若就此将性命交待,存在于世短短十数余载,到底心有不甘。于常人眼中,一介丫鬟到底不比其主清高,然丫鬟的求生意识,却不较任何人更低。遂她虽为处子之身,却对了己我贞操好不顾惜,自愿献身与龟公,就此破了童贞,习那倚楼卖笑、逢迎讨好之术。当日夜里,她躺于那龟公身下,承受生命之中从未承受之痛,只觉肌体撕裂、内脏崩坏。泪眼模糊之中,抬头遥望窗棂间的那轮冷月,惨白如纸,寒若冰轮,寻思这生命与尊严相较,到底孰轻孰重?若说己我性命已如敝履破席,而自己为求生存,竟将尊严操守弃之不顾,大抵尊严较了那敝履破席更为不如……
待真正入了这烟花女子的行当,祁晨风方知初夜时的痛苦,不过沧海一粟。各门各房的红牌名花之间,莫不是勾心斗角,为争名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名花之间,又各怀一技之长,有善辞赋的,有善小曲的,有长于丹青的,有长于猜枚行令的,不一而足;惟祁晨风不过半路出家,从前做人丫鬟,殊无长项,待入了这聚美堂,不过习得那取悦男人之法,与了那自诩过人、自命清高的诸名花相较,低贱卑微,更无自尊可言。最初祁晨风倒也不声不响,垂首做人,惟在暗地里下功夫,抛却廉耻,将房中之术习了个顶级。从此,她的优势惟现于那外人不得一见的床榻之上。
经过半载经营,期间所受多少屈辱难堪,皆不必详述,只祁晨风于聚美堂已是小有名气,同堂的名花再不敢轻鄙小瞧了她去。而聚美堂的龟公老鸨将她奉如财神一般供着,拨了单间居住,派了丫鬟伺候,终日里笑脸相迎,千依百顺。而祁晨风终至于在众人跟前出了口恶气,傲然道句:“管你多少姿色,几许才华,入了这门,不一样是榻上操皮肉生意的?谁还能较谁高贵了去?……”说得众名花面色尴尬,却又全无反驳之语。
而虽说在同行跟前硬气,然待那形形色-色的顾客一掷千金、踏平门槛,欲买她一夜春宵之时,祁晨风虽倚门大笑,宛如这雍城最富盛名之倾城绝艳。而笑了一阵,却渐渐只觉眼角雾气弥漫,嗓音发哽,眼前一众顾客的面庞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而正是在这一个个模糊又清晰的谄媚欲望背后,她目见了自己这一路行来,所遭受的折磨与屈辱……
然而好景不长,即便是如此虚幻之繁华,亦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有那专好生事之客,在与别客争夺祁晨风的过程之中,只慕虚荣,争风吃醋,之后为争强好胜,遂至于心生歹念,与了那专修旁门左道之巫师合谋,下蛊咒死与己相争之客。那巫师下咒之时,择了那嫖客与祁晨风一道之时,施展虫降之术,不提防祁晨风亦为那蛊虫所染,继而发病。
彼时聚美堂头回出了人命,亦惊动官府与朝廷,国主命廷尉追查此事。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聚美堂生意受损,只得暂时息业休整。而祁晨风则因蛊虫之故,身体肌肤渐次溃烂,而率先溃烂之处正是面部。自此,祁晨风再不能接客,而从前那干挥金如土,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嫖客们,闻说她遭灾,不过头两日尚还登门探望,装出一副意笃情深之状;而未过多久,登门之人便迅速减少,不多久后,便已门可罗雀,再无人登门。
而老鸨见祁晨风不能待客,转风使舵一般变了脸色,全不顾念昔日祁晨风曾为聚美堂挣得多少收入。初时不过冷言冷语,唠叨一回如今行情不景气,生意不如往昔,堂中尚且养着这许多姑娘,柴米油盐、胭脂水粉之类花费一样不少,自己为继续这营生,已是愁白了毛发。待祁晨风面部全然溃烂,便也全然转了态度,谩骂欺辱日日不少。后竟将她赶往后院柴房居住,先前伺候之人尽皆迁走,惟每日里令人送饭一回,药食亦无人料理,只任其空耗等死罢了。
祁晨风见惯人情冷暖,冷眼观之,只道是自己每每生出的希冀,不过旋即成空。此番乃是一生中第二回毁于这巫蛊之术,不知可是自己前世造孽甚多,遂阎王罚她转世受苦,经历一回这龌蹉腌臜的人世,待去日来时,能义无反顾地跳下轮回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