朌坎闻罢这话,只听三王子语气一本正经,一时之间不知真假,登时缩了缩头,怂了大半,吞吞吐吐地对曰:“殿、殿下……我就说说,我尚且年幼,未到法定结婚年龄……”
三王子听罢笑道:“这是什么话?何谓法定结婚年龄?……”不待朌坎解释,便又接着道,“知晓浑说乱道,便也说明你已好转,此番不正可依先前之言,前往静室整理朌坤大人遗物。”
如此说定,二人方往静室而去。
此番来到静室,目力所触石榻、蒲团、对联、矮案诸物,皆是素昔熟悉之物,只诸物之主却已不在。念及于此,朌坎不禁暗自红了眼眶,心下再度生出物是人非之叹。
一旁三王子则是头回进入朌坤静室,见罢室中诸物,心下很是好奇。
只见朌坎步至那矮案之前,只见案几之上正摆着两本书,面上一本乃是一本随记,朌坎拾起,随意翻了翻,只见里面正是朌坤平日的杂记心得,诸如卦象解说、药材杂记、异事奇闻之类,而其中一页的书角被折了起来,朌坎随手一翻便翻到此页,只见里面记载的是些药物用途,其中一样正是那枫茄花。朌坎未曾留意,将这随记掠下,又拾起案上另一本书,正是《太上清静经》,手拭封面,一面说道:“上回来此,仿佛还是昨日之事,那一回,正是护送殿下回国前夕,师父恐我在外遭甚灾祸,为令我有自保之能,在此授予我召唤仙神之咒诀,之后我随殿下在外游历,凭此咒诀度过多少大难。只如今回来,师父却……”说到此处,嗓音复又哽噎了。
三王子行至朌坎身侧,从朌坎手中接过经书,瞧了一回封面字样,心下疑惑,遂问道:“《太上清静经》乃仙家入门读物,朌坤大人乃灵山年岁最长且学识渊博之人,如何竟将此书留在身畔,时时奉读?”
朌坎则摇头答曰:“我亦不晓,自我入门时起,此书便已摆在这静室之中。师父知晓我生性最不喜死记硬背,除却咒诀,倒从未逼迫我背诵经书,惟这《清静经》,初入门时,我没少背诵默写,至今亦是倒背如流……”说着又抬眼瞅了一回那北面墙上的对联,上书“养其心以无欲,颐其神以粹素”十二个饱蘸浓墨的大字,心下略有所悟,“我往昔只道是别宫的长老教导入室弟子,皆是倾力相授,莫不笃实;惟我之师父,虽为六巫之首,对我却是无甚拘束,管着三不着两的。彼时我时常埋怨师父对我不上心,如今方知师父一生清修,皆追求清静无为之境。对我放任自流,怕便是欲我能顺应天性,不忘本心。”
三王子:“……”
朌坎接着道:“想来师父一生,皆不以力量为所求,修行只为保持本心本性,事事顺其自然,并不强求。若非如此,师父又怎会至今亦未突破圣宿阶位……”
言毕,朌坎甩了甩头,似是能就此将心酸亦一并甩出胸膛一般。随后又从三王子手中接过《清静经》,随手翻了一回,不提防间,一沓折叠的纸张便从书中掉落下来。朌坎见状,弯腰拾起,那纸张的样式分外眼熟,似是从前于何处见过。暗自思忖一回,不禁恍然大悟,忆起此物正是彼时自己于《太古轶事》之中看到其间夹杂的一叠纸张,被自己取出之后又随手塞入《清静经》之中,而如今《太古轶事》一书已不在,这夹杂其间的纸张却因自己插了一手,而阴错阳差地留存下来。
念及于此,朌坎忙不迭将那沓纸张打开来看,一阅之下大感意外,这沓纸张不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俺这里说一句哈,大家别看水哥第二天就在跟三王子开玩笑,觉得他恢复得也太快,从后面可以看出其实他根本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只是因为有三王子宽慰,才能让他维持一种表面上的“洒脱”。
第88章 零捌捌 昔年往事
却说朌坎意外于《太上清静经》之中发现自己误塞于此的纸张,忙不迭打开来看,却见此纸并非其他,而是朌坤的书信,只年代已颇为久远,纸质泛黄而易碎。朌坎匆匆将信上内容浏览一回,只见这些信件皆是与同一人的通信,而通信之人,正是中土国上前代国主云丙,三王子云寅的祖父。
朌坎见状,心下大奇,忙不迭招呼三王子来看。二人将这有些年代的信纸阅罢,方从那只言片语之中,窥见一段陈年往事:
“……寡人得有今日之功,今日之果,皆仰赖卿所展神术,令寡人大开眼界,略为窥得昔日之真相,大陆之风云,终脱得坐井窥天、闭目塞听之境。本王以为卿彼时既肯全力相助,定与寡人同心相知,以助寡人大展宏图,实现寡人之志……只不料如今卿竟不告而别,弃寡人而去,令寡人大失所望……”
“谨呈吾王赐鉴:昔时穷奇肆虐,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吾王感民生之多艰,遂励精图治,欲斩杀群凶。朌坤虽不才,亦感吾王怜悯之心,自诩守护苍生,责无旁贷,方不辞年老体衰、力竭智拙,以蝼蚁之力而窥天道,稍助吾王以成功业。……而今穷奇已封,朌坤自当固守灵山,以防昔年灾患再临,此朌坤之责,断不敢稍加玩忽职守,遂当即返回灵山……吾王志向不凡,非常人可比。朌坤一介凡巫,力所不济,难当大事,惟可退守。愿吾王大展经纶,好自为之。朌坤稽首。”
之后一封信则字少,紧接回信之后:“朌坤,汝好大的胆子,竟留下如此无礼之言,借故推脱!汝且拭目以待,寡人铁骑铁甲,当一夕荡平女子国,令其成为吾国疆土之基石!”
后一封回信:“谨呈吾王赐鉴:古语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吾王既为天之子,与朌坤这地之灵,便如天与地一般,相隔万丈,断无交汇之日。朌坤一生,胸无大志,清修一世,但求不为物欲所迷,不为力量所惑。清静无为,洁身自好,乃在下一生所求。此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吾王与在下终归并非同路之人,惟有各行其道,方得安宁,望吾王成全……至于吾王所提女子国之事,此既为吾王之决断,系万民之安危所在,还望吾王慎重思之。混沌大陆自烛阴身化万物伊始,存此世间已逾千载,此地之国与此地之民,皆为大陆之生灵;结界所限,皆为维持大陆秩序不坠,天道如此,人不可违逆之。此番吾王欲逆天而为,强行突破结界,入侵他国,既有违天道,亦有悖仁德。吾王虽自诩兵强马壮,然不知自古皆是仁者无敌,何况‘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①,在下劝吾王尽早收手,以免悔之莫及。朌坤稽首。”
回信则更短:“朌坤,寡人与汝誓不两立!”
之后之信的日期,离之前之信皆有些时日,三王子打量一回那信上日期,寻思道:“此信上所属日期与先祖驾崩之日相差无几,只彼时我年龄尚幼,对彼时之事所知不多。”
又见信上字迹与之前之信亦有差距,可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阿坤,想必汝已闻知寡人未曾攻下女子国,转而与之和亲之事。自南下无功而返,寡人之躯日日衰微,自知寿命将终,期间时常回忆汝之来信所言。寡人虽不欲承认,然事实当真如汝所言,女子国一国女流之辈,面对我国精锐之师,竟也毫不示弱,拼死抵抗,终令我师难以越进一步,大抵此便为汝所谓‘物壮则老,谓之不道’罢……只寡人到底心有不甘,便是寿终之日,寡人亦是死不瞑目。寡人励精图治数十年,兢兢业业、日理万机,只为有朝一日成为这混沌大陆之主,令万国称臣、万民朝拜。只未料如今霸业未成,寡人却是寿命将终,此如何能令寡人甘心!……寡人已将彼时所知之隐秘藏于六巫神殿之中,太子壬儿素来安分守己,无甚进取之心,惟可充作守成之君;而寡人孙子一辈,则正如卿当初所言,惟大孙儿辰儿最肖寡人,年纪尚幼,便已志向不凡,可继承寡人遗志,实现我国之大业!天道所言之神识之子,终将破除结界,寡人并非预言所道之神识之子,观后辈资质,辰儿最为出众,堪当大任,大抵正是预言中之人罢……”
阅至此处,朌坎忍不住插言一句:“祖父大人,您当真猜错了,神识之子并非您家大孙子,而是三孙子……”
之后只见再无朌坤回信,惟剩云丙最后寥寥一语,字迹与之前一般,并非最初写信之人:“寡人时日无多,未想卿当真狠心不往国中探视寡人一回。虽知此番封印之日在即,然亦不得不令寡人怨恨汝之心狠,到底寡人在汝心中,丝毫亦抵不过苍生之重……”
将信全部阅毕,朌坎与三王子皆是感慨万千,朌坎率先喃喃自语道:“……原来这便是师父黄昏恋之真相吗?多年以前,与了这上前代国主之间,便有这等恩怨纠葛……信上虽言国主至逝世,师父皆未曾前往中土国探望,然却将这书信珍藏在身数十年,每逢前往中土国之时皆往王陵祭拜,可知师父心下到底在意着上前代国主,从未忘怀……”
言罢,见身侧之人默默无言,朌坎方又询问三王子道:“殿下此番作何之想?怎的不发一语?”
三王子见问,方答:“祖父在世之时,我尚且年幼,对祖父印象不深,原本不知祖父竟心怀这等志向,与父王竟是截然不同。父王仅是排斥外族之民,祖父却是心怀一统大陆之志。彼时他作为全国首个突破六阳之阵之武士,正是为取得锁钥,以便能有朝一日突破结界。然因中道崩殂之故,令他未尝寻到真正破除结界之法,遂他惟有将六兵之阵的真相与结界之事记下,留待后人探索。而祖父在世之时,便知父王性喜平和,不喜争斗,便将希望寄托于酷肖自己的大王兄身上。大抵便于那时,祖父时常敦促教导大王兄,大王兄亦因之得知六兵之阵之真相,甚至于经过这许多年探索寻觅,大王兄终明了破除大陆结界之法,即是以六种神兵作那锁钥,开启大陆之上的六丁之阵,以破除结界。由此可知那彼时谋害你家人的黑衣人,定是受大王兄差遣,来到这巫咸国之中开启六丁之阵;而碰巧你家所在正是那阵眼之一,遂你父母不幸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