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医生抿了抿嘴,递出紧急打印的同意书:“高月国现在的情况比较危急,病人是昏迷状态,没有自主判断能力,只有家属可以签字。”
“为什么会昏迷?他受了很重的伤?”
曜臣的口气一瞬间变得急促了,就像他预计的那样,月国也受了重伤,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血r_ou_模糊的画面。
通过庄医生接应的一声叹息,曜臣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我们给他打了镇定剂和麻醉,尽量让他减少疼痛,所以才昏迷了,本来他一直清醒着,虽然很虚弱,还一直在喊他妹妹,不过他妹妹的情况,我们没告诉他。打过镇静剂以后就安静了下来。”庄医生递出手里提着的口袋。
曜臣接过,直接抽出了里面的一张x光片,庄医生同时见到片子,继续说:“左腿膝盖以下被货车后轮碾过以后,就直接压断了,不过他应该是在被压断以后还继续在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才会导致腿部分离的。而且断肢部分也受损严重,送来时都没有形状。膝盖部分是粉碎x_ing骨折。”
“为什么…他要爬行一段距离?”
曜臣问道。那样剧痛的情况下,人还能移动自己吗。
“应该是为了在车底找他的妹妹,送来的医护人员也说了,他们是兄妹同时受伤,他妹妹的身体也是整体受损极其严重,被前轮碾过卷入车底,胸骨骨折,下腹破裂,还没送来就不行了,只是按照流程,送来我们医院清理遗体,我们这附近也有丧葬服务。”
“他现在腿部情况怎么样?”
“刚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的时候,我们拍了片子,你打开看看吧。”
曜臣不太能看懂专业的片子,但是即使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膝盖部分的骨头有断裂的痕迹,而膝盖下面的骨头部分则是有一些残留,几乎消失不见。
包括身边的护士医生,三个人都同时望着那张黑白的光片,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些凝固。
旁边站着的护士不由自主地接话道:“所以,是要做截肢手术吧,庄医生。”
曜臣意外地冷静。即使因为惊诧,眼瞳一瞬间放大了不少,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失态的声音。
“在我们医院,手术是可以由医生代签的,一般情况危机的时候,救死扶伤也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后续费用如果没有保障,我也不敢轻易地替代签字,如果他有工作单位可以报销,或者是肇事司机会赔偿的话……”
“看来救死扶伤的前提也是要考虑利益关系。”
曜臣c-h-a断他的话,突然嘲弄地笑了几声,如果今天没有他在这里,月国恐怕会被这些冷漠的医生抛弃。
不过万幸的是,他正好来了。
而且他在这里扮演一个正义的角色,还责问这些冷漠的医生。他即将会成为月国一辈子的恩人。
“但是什么叫做——费用没有保障?我刚才已经缴过了,难道你还需要私人收费吗?”曜臣特意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在他怒目而视下,庄医生屏着呼吸扶了扶眼镜。
“庄医生,刚才江先生已经让他的同事去缴费了,他说要支付高月慧一家人全部的住院费用和治疗费用。”护士连忙解释。
庄医生突然感到很抱歉,他的脸色看上去是最紧张的一位:“我知道、我知道了。看来,费用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确定,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执行截肢手术,现在失血也很严重,万一感染了就更麻烦了。手术同意书、风险保证书等等,我都拿出来了,请你看一下。”
庄医生腋下夹着的资料薄是刚才临时匆忙地打印出来的,诊断书也是用极力潦Cao的字体书写。
他一面递出来,一面跟曜臣说明:
“我刚才和骨科医生外科医生都紧急商量过,我们决定给伤者做左腿膝盖下位的截肢手术,虽然他左腿膝盖也受损严重,只是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尽可能让他的截肢部分少一些,所以正好截到膝盖下面3cm的位置,也就是小腿切除,以后装假肢的部分也是小腿部分,而且如果神经恢复得好,未来可以考虑在膝盖部分加入人造关节,他的左膝盖甚至有可能恢复到自由弯曲的程度,比起失去膝盖,是很好的选择。”
他注意到曜臣平缓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就像闪过一丝质疑,又立刻恢复平静。
“截肢到膝盖下位,还要多出来一部分没有骨骼连接的r_ou_,那个位置太难看了,你不觉得就像街边那些意外伤残的乞丐一样吗。”
曜臣试想过了,截到膝盖下的断肢,真的十分突兀。
庄医生和身旁护士都微微地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让人无法接话下去。x_ing命攸关的情况下,谁会在乎好看不好看?不是应该优先考虑日后复健的问题吗?
“其实,我们没有好看不好看的说法,这个手术是优先救人为主的,不过现在正在止血输氧。”
“我能否进去看一眼?”
“可以,就站在门口看一眼吧。”
庄医生带着他朝向急救手术室的门口走去,两人走过去以后,便止步在门口。不过从门口的位置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手术台上的人的情况。月国戴着呼吸罩,浑身都脱光了,只有医疗用布搭在他的身上,腿部也被护士的身影遮挡着,但是他依稀能看见他受损的部分。
“到膝盖上位。”
曜臣只看了一眼,就很快侧头回到廊道上,“你说了他的膝盖也受损也很严重,没有必要保留。”
“可是…”
“庄医生,我和我母亲都是做慈善的,我们去过残疾人协会几次,了解过他们的想法,在一定要截肢的情况下,他们会希望做尽可能让自己的断肢看上去比较美观的手术。”
“其实,关于美观,在这次手术结束以后,还会有整形科的医生过来看他的情况,继续做后续的一些小手术,要让他的断肢部分尽可能的让他自己能够接受,如果伤者他自身无法接受残疾,后续治疗也还有心理部分。”
庄医生的声音有些发抖,恐怕他也难以估计手术后的情况。
曜臣轻嘲了一声后,又进而问道:“你说他有可能复健到膝盖神经恢复,可以自由弯曲的程度,这个成功率是多少?”
“这个我现在不敢保证,因为还要考虑他的心理状况才能评估他复健的水平。”
“既然无法保证,你怎么有自信说出这样的推断。”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让庄医生已经没有了底气,他扶着眼睛说:“你应该知道,残疾人的精神状态如果一直良好,自身也足够努力,只要不是脊髓受损,即使是四肢瘫痪都有复健的可能。”
曜臣也坚定地回答他:“但是,高月国是一个x_ing格软弱的人,他的妹妹突然死亡,父亲仍然在昏迷状态,自己还失去了一条腿,他恐怕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打击。如果他日后没法复健到那个程度,还是趁早截在更合适的部位为好。”
“作为医生,我们只是想鼓励伤者努力复健,如果他真的有可能恢复,未来便可以能够借助小腿假肢自由的行走,如果上位截肢,就不是装上小腿可以解决的了…”
他心虚地看着曜臣,曜臣则是用讽刺的眼神和语气回应。
“为什么一定要装上假肢?而且是在你无法保证恢复率的情况下,作出这样的假设。”
“那是因为……”
“你想鼓励残疾人重新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实际上,他们本就该坐在轮椅上,这样更能体现自己处于社会弱势的身份,这样才能在日常出行时得到周围行人的体谅和宽容,难道还要在需要帮助时,先撩起自己的裤脚展露假肢吗?”
庄医生已经被他逼问到哑口无言的程度了,尽管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可以反驳的陈词。
而曜臣的话也停下来,庄医生缓了一口气。
手术室内又走出一位年长一些的女医生,她简单点头过后,向二人说话:
“他说的没错,高月国的左膝盖已经受损很严重了,粉碎x_ing的骨折不是轻易可以恢复的,何况没有了小腿,只留下关节部分,看似是鼓励他复健,实则如果神经不能恢复到膝盖,会让他的心理压力更大,也会更加遗憾更加痛苦,对他是一种伤害,会影响他复健以及心理康复的。”
曜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神突然看着窗外,也许是他觉得这个女医生的发言比庄医生更加有分量,他已经不用再开口辩论了。
“庄医生,刚才我也慎重考虑了一下,我们不能拿这样没有概率保证的事来提出复健建议,不如就在膝盖上位截肢吧,我和李医生也说了,大概在关节上面10cm的位置,就是大腿的中部,除了断肢部位,这里是不留下任何伤疤的位置,因为他左腿还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应该也是受伤后,在马路上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就撕裂了。”
又商量了几句之后,两位医生都暗示x_ing地抿嘴、点头。女医生向曜臣走了一步,她自我介绍:“我是骨科的岳医生。我们这几年也在不断修改对各类残疾人复健相关的一些指导建议,我觉得你的想法我们可以参考,而且你现在是唯一能替高月国做决定的家属,我们也不希望任何一个病人在手术后对外形不满意,心理也很痛苦。至少心理上不可以痛苦。对吗?”
没等曜臣回答,岳医生带着紧张的笑容说:“快签字吧。对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的未婚夫。”曜臣平淡地重复着这个谎言。
在这个医院,他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高月国一家的家人。
“这样啊。”
医生没有再多询问,因为在救人为重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再为难眼下唯一的家属。
的确是唯一的家属,她想到这点,还提醒道:“对了,高月国的爸爸就在隔壁B区急诊室,据说是高血压引发急x_ing脑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