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试一下?」
看到四周没人,严庭一脸笑意地看着黎辉。见他点点头,便拉过他的手放到方向盘的中间,示意他往下摁。
黎辉轻轻按了按,车喇叭没什么反应,严庭刚准备叫他使点劲儿,车窗就被「叩叩」地敲响了。按下车窗,严庭一抬头,对着站在窗外撑着伞的人笑起来:
「车停哪?」
「要到前面拐弯的地方,我的也在那,你停旁边就行,有位子。」
抬手表示明白了,那人又拉开后车门把带来的伞放到座椅上,关好门挥了挥手。
等黎辉跟着严庭穿过小院进到屋里的时候,才看清刚才那个人的模样:高个子,身上挂着件大大的厚毛线衫,卷曲的头发下是有些玩世不恭的表情,但又笑得很温和。严庭把雨伞往外头甩了甩,收拢丢到门口的铁桶里,指了指那男人对黎辉说:
「这是我以前的同事,粱芥舟,你叫他叔叔就可以了。」
「喂,一上来就叫叔叔?」
叫梁芥舟的男人有些不满意地递过去两双拖鞋,严庭接过来递给黎辉一双,又把黎辉的小皮箱和自己的包往他怀里一塞:
「你比这小家伙大一圈还多了五六岁,叫哥哥好意思吗?」
「那你管我叫哥哥就行。」
芥舟笑着把两人的行李拎好,带着他们往里走。这里和严庭的家又不一样,一进去就是一个大大的客厅,中间放着一个毛茸茸的大沙发,沙发后面是厨房,隔着几扇玻璃门,里头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叔叔是设计房子的,平时就住在这里。」
严庭见黎辉抬头盯着绕在横梁上头大大小小圆不溜秋的灯泡,出声解释道。又告诉他墙上挂着的画,都是这个大叔画的。芥舟给他们端来两杯热n_ai茶,又往严庭的那杯里再多扔了两颗棉花糖,给他们拿好之后,指了指墙边一张灰水泥砖块堆成的矮凳,旁边那放了盆棕黄苔Cao,米色的长毛毛毯软软地从凳子上垂下来,搁在上面的是一幅装裱好了的画。
「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芥舟笑着问黎辉。
「不,不知道。」
指了指正在喝n_ai茶的严庭,芥舟又抬抬下巴:
「你看,我把你的画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了。」
黎辉有些惊讶,转头去看严庭,严庭对他笑笑,看他好像是要说话的样子便等着他开口。
「公子,那,那你叫叶旗画菜单,是、是因为你想偷懒吗?」
这话一出来,严庭愣了愣,不过马上淡淡地笑说:
「我是给机会他多练练。」
黎辉「哦」了一声转过头去。芥舟好容易憋住笑,凑到严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
「你是不是准备听表扬的,结果落了个空?」
「饭呢?饿了。」
不接话茬,也不看他,严庭端着杯子直接进了厨房,芥舟连忙也跟了进去,留黎辉一个人在那幅画跟前站着。知道后面没人了,黎辉这才凑近了一点。
那画黎辉看不懂,但是觉得深深浅浅的颜色很美。一想到是公子画的,心里就自然生出了一种喜欢,那喜欢也不是要对谁讲明,只是叫自己又觉得很高兴了。可转念想到公子会画画这件事自己以前不晓得,当然公子还有很多事情自己也是不晓得的,这并不奇怪。只是在唐公子的家,或者在优古堂,或者在兰泽,再或者哪怕是在鹿亭,都没有见到过公子的画,却反而出现在这个男人家里。是公子送给他的吗?
这个人,是公子认识的人。因为叶旗他们都在鹿亭,自己就也没想过公子还有别的朋友。黎辉知道自己心里莫名升起来的一丝情绪是有些不讲理的——公子生在这长在这,这些年岁里见过的人,交过的朋友怎么可能自己全晓得?而且,自己又凭什么要全都晓得呢?
一想到这,黎辉就觉得肚子里好像慢慢爬了些小虫起来,如今正一点一点顺着往上挪,密密地堵在身体里,叫他又燥又羞,也就更不想让严庭人知道了。
「黎辉,来洗手吃饭。」
严庭像是在自家一样地招呼着黎辉,黎辉见芥舟也不问自己的事,想着也许是严庭早就说过了,便点点头跟着严庭去洗手。芥舟在这个空当里把冒着热气的黄色珐琅锅放到桌子中间,又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煎鱼,边哼着歌边把茶水跟一小瓶辣椒汁摆好,见一大一小两个人过来,招招手要他们坐下,又去柜子里拿了瓶白葡萄酒出来。
「喝一点?」
严庭笑了笑,伸手把锅盖一揭开,暖暖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
「怎么样,很久没吃我煮的烫饭了吧?」
黎辉听到「烫饭」这个词,想起严梓来的那次唐蒙好像也是说大家很久没吃严庭煮的烫饭了。忍不住往锅里看去,里面除了被浓浓的酱汁浸得均匀的米饭以外,还有胡萝卜块和山药块,一块块深褐色的r_ou_和玉米粒也和在里头。
「羊r_ou_烫饭,这个时候吃最好了,来,坐吧?」
芥舟笑着对黎辉示意,又递了筷子和汤匙给他。小声道了谢,黎辉知道自己的肚子确实是饿了。
「吹一吹再吃。」
严庭舀了大半碗放到他跟前轻声嘱咐,又夹了一条鱼到他的盘子里。芥舟倒着酒面带笑容地看着黎辉。黎辉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舀了勺和着羊r_ou_粒的烫饭,吹了吹送到嘴里。这一口热乎下去,香味也跟着进来了。黎辉咬住羊r_ou_,发现它们不但软烂,又包住了鲜浓的r_ou_汁,胡萝卜也入了味,粉糯的山药还带着一股子清甜。
「怎么样?好不好吃?」
芥舟和严庭碰了碰杯,笑着问黎辉,见他点了点头便满意地靠到椅背上。
「我只有煮烫饭这么个拿手的,接过这家伙一吃以后也开始做了,还做得比我好。」
「你别装谦虚,」
「没装,我是真的十分谦虚。」
芥舟笑着喝了口酒,严庭瞟了他一眼,把杯子伸了过去。
原来公子煮的烫饭,是跟这个人学的。黎辉偷偷瞟了眼坐在对面的芥舟,发现他看起来也就是和杨术柏差不多大,胡子应该是精心打理过了,看起来很合适,而且身上还有种和公子相似的调子,但自己又说不清是哪里。
看着两人喝着酒聊起来,黎辉在一边默默地继续吃着。
——公子煮的烫饭,是跟这个人学的啊。
这么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不禁想象起这两个人以前共事的样子。
那时候的公子,是什么样呢?
待在鹿亭时,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可今天却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见到了公子其他的模样,听到了公子从来不说的事。说起来这个人,叶旗他们也是认得的吗?
就这样一直到晚饭结束,黎辉心里都还在不断地考虑着这些,连严庭叫他都没有听到。
第30章 旅行篇 梦境
因为平时会有朋友来小住,芥舟就在家里专门弄了间客房。房间里头两张单人床隔开在用来被当做床头柜出矮书架两边。和外面一样,这间屋子也保留了本身的石砖墙,角落还有个黑色带烟囱的小铁炉,烟囱笔直往上,再拐个弯从墙上的圆洞里顺出去了。
因为也还没有冷到要生炉子,芥舟只是给两张床上都加盖了张毛乎乎的毯子。等两人洗漱完毕回到房间,严庭指着铁炉对黎辉说:
「以前鹿亭也有这个,以前冬天很冷的时候,我爷爷一早会把我和严梓的衣服用绳子绑在炉桶上,等我们起床了,衣服穿到身上都是暖和的。」
「公子的爷爷吗?」
黎辉还没见过严庭爷爷的照片,平时也很少听他说起来家里人。所以难得严庭讲起,就想多听听了。
「嗯,你之前在唐蒙那看到的我们小时候的照片,基本都是他老人家拍的。」
严庭淡淡地笑了笑,把视线从铁炉上挪开,又瞟了眼单人床说:
「早点睡吧。」
看他已经坐到对面那张床上去了,黎辉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一想最近一直和公子睡,多少也该让公子一个人好好睡觉了,便也坐到自己的床上,脱了衣服叠好放到床脚的凳子上,缩着肩钻进被窝里。
「躺好了吗,我关灯了。」
「嗯。」
屋子里一瞬间暗了,也安静了。
黎辉背对着严庭,望着眼前的墙,又偷偷地把身子缩了缩——现在穿着的是公子的旧睡衣,多少还沾着些公子的气味。黎辉闭上眼,把袖子贴到鼻头轻轻呼吸起来。
衣服对自己来说,自然是大了,可就是喜欢。
公子的气味,好像带着些花果的清香,又混着些男子的体味。说起来今天那个男人身上也有一股香味,但和公子身上的不同,倒是和,和谁的有点像。黎辉努力地想着,忽然想起来鹿亭吃饭的那个男人,靠近自己说谢谢时,飘来的味道和芥舟的很像,不过芥舟的要更淡一些。
「公子,」
忍不住侧过身,小声地开了口,旁边那张床上的严庭心里一喜,但还是沉着声问道:
「怎么还不睡?」
「我,我想问问公子,」
「问什么?」
严庭本来就脸对着黎辉在睡,于是盯着那片黑等着他的问题。
「就是,就是芥舟大叔还有,鹿亭的那位客人,身上有差不多的香味,现在的人,也,也喜欢调香吗?」
以为严庭会和平时一样耐心地讲给自己听,没想到对面床上却是迷之沉默。
「公、公子?」
「... ...是香水。现在有专门给男人用的香水。就好像是把香调好了存到瓶子里,要用的时候喷一点。」
黎辉点了点头,想起现在太暗严庭可能看不到就说:
「原来是这样。」
对话一完,屋里又恢复了安静。过了会儿,黎辉又再度开口:
「公子,」
等了等,没等到严庭回话,黎辉以为他是睡了,小心地要转身过去,就听到那边传来声音:
「什么事?」
黎辉连忙说:
「我,我想问公子,是不是不爱抹香水?」
「你喜欢用了香水的?」
话一出口,严庭就有些后悔——自己这忽然变成质问的口气,很像是青春期的少年面对喜欢的人时,连无心的一句话都能让琢磨纠结好久。
——喜欢?
严庭望着隔壁床的黎辉,现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也看得到他的轮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