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医院不同, 还是这几年本来就如此了。严庭进去病房的时候, 那里并没有像记忆中爷爷的病房那样, 有着药物和消毒水的味道。
爷爷那时住在父亲安排的单人病房里,现在父亲住的是双人间,中间拿帘子隔起来,隔壁的人压低了声音用方言和家人讲着话, 对方回得很慢,几个字几个字地蹦出来,也都不是什么轻松的调子。
严庭又看到床头柜上放了罐头汤和水果, 还有药片饭盒之类的东西。母亲和严梓都不怎么会做饭, 只有父亲偶尔不忙的时候回在家做做,所以现在她俩大概也只能买些现成的东西给父亲。想着这些事, 严庭尽量不让视线一直在父亲身上。
除了那次的话以外,严庭从芥舟他们公司辞职也是父母不能理解的事。
毕业后明明在那做的不错,家里人也希望他之后能考个注册建筑师, 加上他们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也有些人脉, 严庭的将来也就能稳妥了。所以当一路都顺着安排走过来的儿子,在反对下还是辞了职, 在气头上的父母也就更不想和他沟通什么了。
严庭于是一个人留在了爷爷的老房子里,父母带着还在念书的严梓去了更大的城市, 这里的机会更多,他们也希望严梓能够过得更好。
「哥!」
听到声音,严庭回过头去,严梓和母亲正进了门, 见到严庭严梓高兴地叫了出声,又连忙吐了吐舌头,对隔壁床的人欠了欠身。母亲没变什么,见到严庭表情有些复杂,不过还是露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笑。严庭长得更像母亲一些,细长的眼睛和面容大都来自母亲,只不过现在的母亲,多少带着些疲态了。
「严庭,来了?」
「嗯,妈,你们吃东西了吗?」
以为许久没见,再讲话还是会有些隔阂,可也许是因为现在在医院,大家都在担心同一件事吧,严庭觉得似乎对话没有想象中的僵硬。
「吃了,还给你热好了。」
严梓抢着小声回答,又把手里的盒饭递了过去。严庭笑起来往窗台旁的隔板上一指,那里放着他刚才买的水果和面包之类的东西。
「哥你买这么多啊?」
「吃不完你明天带着上班。」
大概是因为严庭来了,严梓明显放松些了,走到严庭跟前看了眼父亲,又悄声说:
「昨晚勉强吃了点,妈说晚上没怎么睡,刚才才睡,我跟妈就一起去给你热饭了。」
严庭点点头,看到母亲在看自己,于是让严梓留在病房,自己和母亲出去了。
走到护士站附近,严庭停住脚,母亲知道他有话要说,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先出了声:
「挺好的?」
「嗯。」
「严梓说你做饭,很好吃。」
那时以为儿子是为了和他们对着干闹脾气才瞎胡闹要去开什么食堂,结果没想到听严梓说严庭把那里打理得可好了,很多客人,他做饭也好吃。老唐家的儿子和叶旗也在那帮忙。
「她还说什么了?」
母亲一笑,摇了摇头。
严庭看了眼护士站,又回过头来问:
「情况,到底怎么样?」
「严梓跟你说了吧?病理上,看不出来,医生说这种情况正常,但要我们有个... ...有个准备。」
见严庭皱起眉,母亲连忙又说:
「有准备,也不是说别的,如果是恶x_ing的,就得化疗,可能要好几个疗程。你,你爸他也要六十了,就怕人吃不消。」
严庭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严梓昨天大概是一慌,没跟他说这个部分。
「妈,」
「嗯?」
「你和严梓,最近也没好好睡吧?」
「哪里睡得着啊,你爸,他思想包袱也挺重的。」
见儿子放软了调子跟自己说起了体己话,母亲心里也一热,也不在严庭勉强撑着了。
「昨天晚上,他就没睡多久,我看他睡不踏实,也没敢睡,到快早上吧,他睡了会儿,」母亲眼一红,停了停,又慢慢说:
「我就起来,想着给他拿毛巾擦擦,就看到他一下子把手抬起来了,像是要抓个什么,我一下慌了,以为怎么了,过去一看,他人是醒了,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他好半天没理我,过了会儿说不是,我给他擦脸,他才很小声说,是梦到爸了。」
母亲并不知道父亲在车里说过的话,以为严庭对父亲的疏远只是因为那时工作的原因。严庭听到这里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往病房那边看了过去,半天没作声。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和严梓都想好了,真要化疗,也不是要一直住院的,两个人也照顾得过来。」
似乎是想到严庭爷爷那个时候,母亲又说:
「你爷爷那时,我们,如果多,如果多照顾一点就好了。」
严庭转过头来,望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才说:
「可是没有那种如果。」
母亲一愣,瞧着严庭没什么表情的脸,严庭也继续望着她,直到过道里有人来了,母亲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啊,你说的对。」
是看到自己老公在面对这些时的模样,才去想了严庭爷爷那时,也是希望家人能多陪在身边的吧。
母亲知道严庭说得对,她又何必再去找些个借口呢?于是把话题转到下午的手术上,严庭听着,这时严梓出来叫他们进去,说是父亲醒了。
跟在母亲身后进了病房,严庭在床位站定。父亲抬眼看到他,先是没说话,过了会儿嘴巴动了动,说「你来啦。」
严庭答了句,父亲想坐起身来,严梓连忙过去帮他。
「一开始就跟这丫头说了,不跟你讲是想等手术完了再说,她就是藏不住事,跟我说已经跟你讲了,你自己那边都安排好没有?就这么过来会不会耽误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的缘故,父亲的话比以前要多。严庭听他嗓子有些哑,想起他得禁食禁水,于是站近了些对他说道:
「我那边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忽然用一种有点似老年人特有的调子重复着,又把盖在身上的白被子上的褶抹了抹,也不再看严庭了。严梓连忙又讲起旁边那个专门热饭打水的房间今天微波炉坏了,到中午才换了个的事,严庭明白她的用意,便也继续说起话来。
这么到父亲进了手术室,严梓和母亲才变得沉默起来。严庭坐在她俩旁边,又握起严梓的手。严梓也紧紧地回握住他的,不一会儿把脑袋干脆也靠到严庭肩膀上,等严庭再去看她时,这丫头已经睡着了。
「让她睡会儿,」
母亲小声示意严庭,又把手里的大围巾稍微盖在严梓肩膀上。严庭和母亲也不说话,望着手术室外过道上的窗户,等待着手术结束。
「严梓,严梓。」
见严梓皱着眉睡着还没醒,严庭拍了拍她的脸,严梓一下子惊醒,瞪大眼睛望着严庭:
「爸呢?怎么样了?」
严庭哭笑不得地伸手擦掉她嘴角的口水,这丫头也不知道几天没怎么睡了,在最担心的时候反而睡得最沉。
「妈刚刚跟着过去了,他们先回病房——」
「是好了吗?还是,不好??」
严梓连忙问,严庭微微一笑,拉着她站起来:
「良x_ing的,切除了。」
听到这句话,严梓一下子没站稳,严庭把她搂住,结果严梓忽然抱住他哭了起来。严庭让她哭了一会儿,又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别把鼻涕都糊衣服上了,你哥只带了这么一套衣服。」
「我给你买!」
把脸埋在严庭怀里,严梓哭着嚷出来,严庭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走吧,晚上哥给你做饭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严梓才抬起头,搓了搓鼻子点点头,任严庭牵着她往住院部那边走去了。
父亲的手术虽然很成功,但不代表之后就万事无忧了。医生和他们说明了从现在起得吃药,看恢复状况,而且烟酒是不能再沾了,还有好些禁忌的东西。总之就是,和普通人是不一样了,身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注意。
母亲虽然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可现在一听医生说的,忍不住又有些难过。严庭握了握她的手,她才稍微好些。
这么到了晚上七点多,母亲还是催两兄妹快点回去,严梓只请了今天的假,明天还得上班。临走时,还有些晕乎的父亲叫住了严庭:
「庭子,以后少抽点烟... ...」
严庭一愣,看到严梓在看他,便点头说:
「我知道了,爸,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说完,便拿过旅行箱和严梓一起出了病房。
站在医院外面,严梓忽然心情很好地挽住严庭的胳膊,严庭叫她带自己去最近的超市,严梓又说家附近的那家好,于是两个人便由严梓指挥,先回了家,才又出去买了一堆食材。等严庭把汤煲上以后,又炒了两个简单的小菜,两个人吃完了,严庭这才打量起这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