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 作者:水在镜中【完结】(36)

2019-06-26  作者|标签:水在镜中 甜宠 架空

  苗黛仙砸钱挂头牌这个事儿,同行其实都听说过。但这样敢当面给人没脸的,叶小蝶还是头一份儿。如今何翠仙不上台,荣升科班就以她和杨银仙为大了。人的脸,树的皮,哪能由着叶小蝶说撕就撕呢。于是当即把脸一拉,什么风度规矩也不顾了:“你骂谁是j-i?一个卖屁股的兔子,上下喷粪的烂`货,倒教训到姑n_ain_ai头上来了!”

  她这话一出,满场皆静。就是下等窑子里的老鸨,嘴也没有这么脏的。叶小蝶出身堂子不假,但那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梨园凭本事吃饭,且戏子和娼家硬论起来,都是下九流,没有拿出身说嘴的道理。

  叶小蝶静了一静,抓起桌上的头面,一声不吭地朝苗黛仙扑过去。竟是冲着脸去的!

  苗黛仙反应也快,尖叫一声慌忙躲避。后台立时乱作一团。五六个人冲上去拉人,叶小蝶挣扎了几下,不挣了,用一种令人脊背生寒的目光望着苗黛仙:“从今往后,你最好绕着我走。不然……”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这里头的不能善了。

  苗黛仙还想说什么,旁边的人拉了拉她,冲她摇头使眼色。可惜苗黛仙并不理会,只冲地上呸了一口。

  一直没吭气的秦梅香站了起来:“苗老板,给叶老板赔个不是吧。论年纪,论辈分,他都比你长。大家都是梨园子弟,从业不易。闹了龃龉,平白让外人讲究,就不好了。”

  苗黛仙讥笑起来:“呦,秦老板,这会儿功夫想起来装好人儿了?”

  秦梅香眉头微蹙:“你这是什么话?荣升科班一向最重规矩,静心习艺,戒骄戒躁,是我辈门人的本分。尊重前辈,守礼知耻,则是做人的道理。叶老板言语纵有不妥当,也只是一时心急口快……”

  苗黛仙哼了一声:“秦老板出身的科班,想必是极重规矩了。可惜您的规矩与我们荣升科班,听着可是大不相同。这多管闲事的规矩,也是您班子里的?”

  秦梅香无话可说。他几乎有点儿可怜她,这姑娘,这样的x_ing子,往后怕是有亏要吃的。

  有相熟的同行低声道:“荣升科班怕是要完了,怎么净出这路货色。”

  “何老板也真是的。抽就抽呗,又不是抽不起。强行这么一戒,倒把嗓子毁了。”

  秦梅香坐下来,叹了口气,回头望望叶小蝶:“叶老板,若是不嫌弃,水粉用我的吧。”

  叶小蝶瞟了他一眼,毫不见外地走过来,一屁股在秦梅香跟前儿坐下了:“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记着你的好。”

  秦梅香笑了笑,没说话。

  原是定的秦梅香中轴,唱玉堂春;叶小蝶压轴,与一位名净唱霸王别姬。谁料与秦梅香同台的角儿有堂会,一时没能赶过来,垫场戏唱了两出了,缺席的角儿那边还是没动静。戏提调没法子,只得陪着笑来和叶小蝶商量,请他把压轴戏往前提一提,不然座儿就要抽签儿起堂了。

  从来上戏有上戏的规矩,角儿们撑的好戏,叫做“轴”,轴与轴之间的,只能叫垫场。越是好的轴戏越是往后头放,所以早轴,中轴,压轴,大轴,按角儿的身价地位有着一定之规。原本叶小蝶始终压着秦梅香一头,可这样一调个儿,就要让座儿以为是秦梅香压过了叶小蝶。因为知道叶小蝶的脾气,戏提调战战兢兢地,真是为难得不得了。

  叶小蝶才好了点儿的脸色又垮了:“今儿怎么什么糟心事儿都叫我摊上了。”他瞪了一眼秦梅香:“便宜你了。”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秦梅香哭笑不得,只得起身执礼道谢。

  叶小蝶一面仰着头让人系披风,一面精明地看着他,手指头在妆匣上来回抚摸,意有所指道:“你这彩匣子倒是挺不错的。”

  谁不知道,叶老板是个貔貅变的,向来只进不出,雁过拔毛。秦梅香开始后悔一时义愤招惹了他。那套妆用是虞冬荣在广陵办货时,特意请已经告老的谢芳春师傅制的。价儿倒是没有贵出天去,只是有份情意在里头。装油彩水粉的匣子是紫檀木嵌银的,还是上回绿珠戏大火时林二爷送过来的,看制式像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他本来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真问到头上,还是犹豫了一下。

  台上锣鼓开始催了。叶小蝶却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开始一样一样摆弄起匣子里装油彩的小铜盒儿。

  秦梅香看着戏提调脸上的汗,无奈道:“叶老板既然瞧得上,拿去用也无妨。”

  叶小蝶冲跟包一抬下巴:“那我就谢谢秦老板了。”说完,狡黠一笑,神采飞扬地上台去了。

  秦梅香看了一眼他那个跟包:“先等我把妆画完了的。”

  那跟包收回手,忙不迭地谄笑了几声。

  左等右等,总算在中轴戏结束前把搭戏的那位等来了。台上没什么好说的,老本子戏,只要是个角儿,都不会唱得太差。不过毕竟不是常在一块儿搭戏的,为了不显得故意压人,秦梅香不能像平日里那样放开了嗓子唱。这样硬是拿捏着分寸下来,反倒比往日要累许多。

  天气炎热,旦角儿这出戏又吃重,他唱得嗓子直冒火。下了台几乎讲不出话,急急把小窦子怀里的茶壶拿过来,喝了老大一口热水才缓略微缓过来些。还没等把茶壶放下呢,就听见有相熟的伶人着急忙慌地叫他:“秦老板,你有人找!”

  秦梅香顺着指引走进了个化妆间,看见叶小蝶正抱着手臂皱眉站在那儿,挺不耐烦的:“别哭了,给你喊去了。”抬眼看见秦梅香,一努嘴:“喏,来了。”

  秦梅香定睛一看,小玉蓉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抽泣。他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小玉蓉看见秦梅香,好比小j-i仔看见老母j-i,一脑袋就扎进秦梅香膝盖里:“秦老板,你救救我,我要没法活了……”

  叶小蝶在旁边大皱其眉:“戏服,戏服不要了?”

  秦梅香慌忙把小玉蓉扶起来:“怎么了?有事儿慢慢说。”

  小玉蓉抽噎了几声,含混不清地呜咽道:“我……我不想陪人……”他哭得直打嗝,秦梅香还是很快把话听明白了。吕之和点名要他,小玉蓉不乐意,郑班主也为难。去求了许多人出面,可都表示管不了,连和春班的靠山瑞王爷都不管。人家有杨银仙,根本不在乎什么小玉蓉。郑班主实在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把他送过去了。

  旦角儿总是免不了这些事。叶小蝶挺无趣地看着小玉蓉:“让你陪就陪呗,又不会少块r_ou_,正好还有人捧着。”

  他瞅了瞅搂着小玉蓉低声安慰的秦梅香,不屑道:“多大点儿事儿,谁没经过这个呢?”

  秦梅香一想到他当年是怎么对虞冬荣的,就有点儿心里犯堵:“叶老板,少说两句吧。”

  叶小蝶冷笑一声:“自身都难保呢,还有功夫护着个累赘。就你们这种x_ing子,活该受气。”说完推门出去了。

  小玉蓉搂着秦梅香的脖子,哭得更大声了。秦梅香抚摸着他的背,目光落在小玉蓉手腕上,突然脸色一白。他急急把小玉蓉的袖子lū 上去,睁大眼睛,半天没说话。

  原本挺白净的皮r_ou_上,血痕交错,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是血淋淋的——全是鞭痕。

  秦梅香难以置信道:“他……”

  小玉蓉抽了抽鼻子,没忍住,又哭起来:“他打我!”

  秦梅香什么都明白了。他从前听人说过,妓院里偶尔会有这种变态的客人,以折磨人为乐,把人玩儿死的也有。

  他慌起来:“除了打你,还做什么没有?”

  小玉蓉抹了抹眼睛:“打够了就……就那个……”他露出一种非常厌恶的神色:“恶心!”

  这孩子从来是小心翼翼,能这样斩钉截铁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可见是被欺负坏了。

  秦梅香轻轻地把他袖子放下去了:“你是跑出来的?”

  小玉蓉点头,哆嗦的一下,又要开始嚎:“别把我送回去……”

  秦梅香把食指放在唇边,冲他嘘了一声:“别慌。”

  小窦子被叫进来,和小玉蓉换了衣服。秦梅香嘱咐道:“你别害怕,这些日子先在窦家躲一躲吧。等我找人想想办法。”

  说是想办法,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可以想。打听了一圈儿,听到这个名字都直摆手。有同秦梅香交情好些的,直言让他别管这个事。吕之和其人不是个能按常理推断的。这种人遇上了,躲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过去触霉头的呢。

  小玉蓉丢了,那边肯定要找。秦梅香左思右想,只有把这孩子送出城去避上一避了。曹家在卫阳有故旧,卫阳又是虞冬荣的老家。于是当机立断,把小玉蓉乔装成了个小姑娘。

  小玉蓉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直到秦梅香让他上车,才反应过来:“秦老板,我得多久才能回来?”

  秦梅香一心只想让他平安,往后的事倒没考虑太多。见他问,只得实言相告:“这个说不准。你暂且在卫阳的班子里存身吧。等境况好些了,大伙儿再接你回来。”

  “可我走了,和春班怎么办?”小玉蓉咬了咬嘴唇:“吴师姐怎么办?”

  秦梅香沉声道:“先把你自个儿保住了吧。”

  小玉蓉扒着车门不撒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不能走……我走了,师姐,师姐可怎么办呢……”

  他这话说得挺轻,可秦梅香耳边不亚于炸了个惊雷。他猝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玉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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