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道:“二位住哪里,我让人去帮忙取来就是。也不是别的,只不过这位少爷醉成这样子,王城夜里风大又冷,实在是担心他身子骨。”
陈飞卿一想,倒也确实是。他道:“那劳烦帮忙叫辆马车吧。”
老鸨子见陈飞卿坚持要走,虽然遗憾却也不再拦阻,只道:“那好,我让人这就去请马车。二位先再坐会儿,醒醒酒也好。”
陈飞卿道:“这也好,还把账给结了。另外这几位姐姐先去忙吧,别吵着我朋友趴在这睡会儿。”
老鸨子见状,让几个姑娘都依次出去,只留了一个较为温柔内敛的女子和她自己。那女子劝陈飞卿:“少爷先坐下,多吃两口菜。”
老鸨子则去拍着傅南生的背,笑着问:“两位少爷打算在王城逗留几日?”
陈飞卿道:“少则五日,多则十日。今天是实在不凑巧,我看明天有空我再过来。”
老鸨子点头:“行。”
傅南生又忽然直起身,朝老鸨子道:“抱歉,我今日实在喝不了了。但是你盛意难却,这最后一杯酒我跟你喝了!”
老鸨子挑眉,掩着唇笑道:“哟呵,小少爷醉了之后更豪爽了。”
陈飞卿劝道:“喂,你喝不了别喝了。”
傅南生端着酒杯,道:“喝,不喝又怎么样,喝了又怎么样,喝死算了。”
陈飞卿:“……你真醉了啊?”
傅南生端着酒杯要喝,却又放下手,用另一只手将桌上的佳肴酒壶全部往地上一扫,爬了上去。
陈飞卿:“喂!”
傅南生爬到酒桌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陈飞卿急道:“你别摔了!”
傅南生举着酒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苦短,不如死了再来。”
陈飞卿:“……”
陈飞卿很认真地问老鸨子:“有些失礼但我必须问,你们这酒里面没放东西吧?”
老鸨子本也看愣了,此刻忙道:“这说得哪里话,我还开不开门做生意了?少爷您和那位小少爷喝的可是同一壶酒。”
放了东西的那杯酒还在小少爷手里没喝呢。老鸨子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面,心想你赶紧喝了吧,喝了就让你知道生有何欢人间极乐。
傅南生端着酒自顾自在那里说了一通废话,又缓缓地坐下来,坐在桌面上,举杯朝老鸨道:“来,别让我一个人喝,你也喝,把酒满上!”
恰在此时,有人来敲门,道:“娘,给两位少爷的马车备好了。”
傅南生还在那里说:“喝,喝完最后一杯!”
陈飞卿劈手夺下傅南生手中的那杯酒,仰头一口干了,道:“没了,走了走了。”
傅南生怔怔的看着他喝下去,怔怔的趴下桌子往外走,脚一崴就往地上扑。
陈飞卿赶紧接住他,让他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搭着,单手揽着他的腰,扶着道:“喝你个头啊喝。”
傅南生垂着头,一颗心如战鼓擂。
第24章
上了马车,陈飞卿将车帘子撂下来,回头就见傅南生已经没了醉态,正从车窗帘子缝隙里往外看。
待傅南生收回目光后,陈飞卿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无声地说:干得好。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见他坐过来了,便侧头去他耳边低声问:“有线索吗?”
陈飞卿摇了摇头,也放低了声音,道:“回去再说。不过你装醉就装醉,扮那么浮夸做什么?”
傅南生沉默了一下,道:“黑店里要启程前的最后一夜不要睡,青楼里要提前告辞时的最后一杯酒不要喝,冤案要开审前的最后一碗饭不要吃,这是我娘教我的。”
陈飞卿:“……”
陈飞卿片刻之后省了过来,扭头就将手指探进口里催吐,想当然已经吐不出来。
他顾忌着马夫,只能转身揪着傅南生的衣襟,压低声音道:“你不早说?!”
傅南生皱着眉头看他,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抢过那杯酒喝了。这老鸨我看是以后用得上的,也不敢得罪,她有意给我敬酒,若我直接回绝,日后就不好跟她再有瓜葛了,万一她又并没有坏心思呢?我又不能确定,所以只能装傻装成一不小心把酒洒了。老鸨眼睛尖,我还没把握一下子能糊弄过去,这刚开始登台还没开始唱戏,你就把酒抢了。”
陈飞卿抓狂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当时就想赶紧走了,鲁鼎也没跟我说过这些啊!”
傅南生慢吞吞地道:“少爷也不必太担心,他们打开门做生意,也不会刻意取人x_ing命,一般而言不会下太伤身的药,不过是戏弄客人罢了,不然我哪怕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阻止您的。现在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陈飞卿本来还没觉得,这时候被他一问,再细心感受了一下,往后靠了靠,道:“完了,中招了,还真有那么点不舒服,但还不算很严重。”
傅南生道:“或许她见我体弱,不会下太多剂量。其实也没有您想的那样可怖,剂量小,您又是从小习武的,这杯酒对您而言也就是助兴的东西。”
陈飞卿苦恼的想,然而我没有兴要助啊,难道大半夜的让我耍一道枪法?关键我枪也没带剑也没带,若鲁鼎跟来了我还能赤手空拳跟他打一架。
傅南生接着道:“您自己回去洗个澡躺一躺,睡一觉,明日准什么事都没了,最多闹两天肚子。”
陈飞卿讶异地问:“等等,难道你说的是她给我下了泻药?”
他今夜先陪着漠国国王喝了一轮烈酒,还没醒完就又来这里被灌了一肚子酒,虽没有醉,也有些眼前发飘了,身体都有些沉甸甸的,掐自己一把都有些麻木,弄不清是哪里痛。此时他听了傅南生的话,捂着肚子,一时之间也摸不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
傅南生靠在车框上,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睛半眯着,勾着嘴角笑了笑,倒还真有些酒的后劲儿上来的迷醉样子,说话也没刚才那样尊重,没大没小道:“这种地方就专骗你这种小傻子。”
陈飞卿:“我知道你没醉,你别假醉骂我。”
傅南生摆摆手:“我倒也不是全装的,我喝不了漠国的烈酒,真有点头晕了。”
陈飞卿道:“那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办吧?”
傅南生有点不耐烦了,道:“说了没事,回去洗个澡往被子里蒙一蒙,睡一觉就好了,又没骗你,我都死不了你怎么可能会有事。”
说完,他就闭着眼睛,打死也不睁开了。
陈飞卿还能怎么样,从自己喉咙往下来回摸了半天,研究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可身体的感受在此刻传递得很慢,脑子里也不太清醒,一紧张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心口里仿佛憋着一股气无处消散,非常难受。
若不是傅南生信誓旦旦不会有x_ing命之忧,陈飞卿都要怀疑自己是吃了烧心挠肺的毒药。
马车在深夜的街上慢悠悠地走着,马夫或许是担心惊了客人,将马赶得极慢。
陈飞卿撩起车帘子让马夫快一些,可马夫根本听不懂中原话,陈飞卿又不懂怎么用漠国话催促马夫快点,只好悻悻然作罢,搁下帘子坐回去,可那股烦闷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了。
陈飞卿看一眼趴在那里小憩的傅南生,又看一眼车帘子,强自静下心来,盘腿而坐,运气调息。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有用,但师父说过是平心静气的心法,想必在这种时候是有用的。
慢慢地,他确实平静了下来,虽然身体越来越难受得明显起来,但心里却静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默诵心法,回想起他爹训过的话: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畜类,就因人懂得自控,自制,自抑。若人一味耽于逸乐,知一件事是不好的却还要去做那件事,这人便不齿为人。
当时陈飞卿还小,反问道:“可我看很多人都是你说的那样耽于逸乐,他们也还是人啊。”
他爹瞪他一眼:“人分三六九等,你若甘心做下等人,就立刻出府去,我不管你。”
陈飞卿特别委屈,这总是一言不合就赶人走算怎么回事,是不是亲生的?
他忍辱负重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泰王伯伯天天吃喝嫖赌还滥杀无辜,难道他就是下等人?”
他爹看了他一阵,看得他心里发毛的时候才道:“在我眼里,他还算不上人。”
什么是人,人与山川Cao木飞禽走兽有什么不一样,三六九等究竟是靠什么划分,人这一生不过短暂几十年,来到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完成什么。
这些都是他爹让他从小便去思索的问题,并且从未给过他完整的答案。
他极力探索,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如何选是对的如何选是错的,只让他做选择的时候多想想他爹挂在祠堂里的荆条就是。
他当时觉得不服气,坐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被路过的宁王给看到了。
宁王一见他气鼓鼓的小模样就笑了,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飞卿沮丧地道:“我爹让我想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可我总也想不明白。”
宁王微微挑眉,想了想,问他:“你吃桂花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