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道:“人最后是死在我手上的。”
皇上正色道:“这不一样,王起通敌叛国,你是为国除害。而傅南生,他是出于私怨。”
陈飞卿想了想:“理是这个理,但说出来到底不好听,这不就是常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
他突然想起,如果傅南生在此,定然会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想起来也有点好笑,傅南生说话做事太直截了当,倒是不像从青楼出身的。
皇上咳嗽了几声,道:“朕不和你辩这些歪理,你要怎么说都行。”
陈飞卿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皇上又道:“你何时返程?”
陈飞卿道:“后天就走。”
皇上叹了声气:“你回京城不过两个月,天天都有事忙,也没休息几天就又要去边塞,辛苦了。”
陈飞卿道:“有两个月还不够?武将军在边塞守了八年了都没回来过,他找谁说理去?”
皇上哭笑不得,道:“你怎么都有话说,朕有时候真是懒得跟你说话。”
两人逗了一阵嘴,皇上放低了声音,道:“还有找人的事,你也多留点心,朕也不知能拖得了多久了。”
陈飞卿摇摇头:“找人的事我会办,但你决不能再说这种话。”
第3章
陈飞卿离开皇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将马交给了随从带着,自己则漫步在京城的街上。他挺喜欢看热闹的,看到有胡人在街头卖艺便凑上去看了好一阵子,直到遇到了小贼。
陈飞卿反手抓住那小贼,低头看了看,问:“你几岁了?”
小贼是个惯偷,当下就开始流眼泪,哭着求:“我才八岁,我娘快病死了,弟弟妹妹也快饿死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陈飞卿有几分困惑地问:“你这话我只要回到京城里,一个月不听七回也有六回,我难道看起来就这么好糊弄?”
小贼越哭越来劲:“您是个善人,好人有好报,我给您磕头了。”
陈飞卿抬脚抵住小贼要往下跪的膝盖,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也别轻弹。”
小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陈飞卿道:“今天我心情好,也不跟你计较,你告诉我,你娘是不是真要病死了?”
小贼哭着说:“是啊,我娘要病死了,我弟弟妹妹——”
陈飞卿:“行了。陈树,带他回去看看,如果是真的就帮人把病治了,如果是假的,就把他关牢里去。”
小贼一愣,大叫道:“你不是说你心情好不跟我计较吗?”
陈飞卿道:“你以为呢?我要跟你计较,我现在就把你脱光了挂城墙上。你做贼你还有理了是吧?”
小贼叫道:“那我不然就饿死了!”
陈飞卿道:“你没手还是没脚?我不信你还找不到糊口的事儿可做。”
小贼道:“我才八岁!”
陈飞卿道:“八岁你偷东西倒是利索。”
小贼自暴自弃地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
陈飞卿道:“你当我愿意跟你说?陈树,把人带走,按我说的办,盯紧点,别让他跑了,这小鬼不得了,鬼机灵的。”
目送着陈树将小贼带走,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也没兴致继续看杂耍了,打算转身去别的地方转转。
他刚一转身,就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南生就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刚来。”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你刚出来,不休息一下?这时候出来做什么?”
傅南生道:“万花楼开始做生意了,我不方便在那里。”
陈飞卿想了一下,问:“那你以前也每晚都出来转?”
傅南生说:“没有。但今天老鸨他们嫌弃我晦气,不让我在那里。”
陈飞卿道:“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在这里遇到了也是缘分,一起转转吧。”
傅南生说:“不是缘分,我正打算去侯府找你。”
陈飞卿道:“找我做什么?道谢就不必了,今日的事我相信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说出去的。”
傅南生道:“我想请你为我找一份事情做。”
陈飞卿微微挑眉:“找事情做?我让你去参军你又不肯。”
傅南生道:“那件事我做不了。”
陈飞卿道:“那我也管不到别的地方用人了,我只能管我的兵。不过你等等,我有朋友做生意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问问他们需不需要账房或者掌柜。”
傅南生果断地说:“我不愿意。”
陈飞卿:“……”
陈飞卿问他:“你是不是想找我打架?”
傅南生微微皱眉,想了想,说:“这是不可能的,我打不过你。”
陈飞卿:“……”
这有什么好认真想的?!有什么好认真解释的?!
陈飞卿认命地说:“行吧,那你说,你想我给你介绍什么事做?”
傅南生道:“你的书童。”
陈飞卿道:“我不读书。”
傅南生:“坊间说你跟太子读了十年书。”
陈飞卿:“太子都成皇上了,我好不容易不用陪着读书了,没毛病。”
傅南生:“那我给你做幕僚。”
陈飞卿:“你这是赖上我了?”
傅南生:“你这么说有些无礼,我只是在报恩。”
陈飞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觉得自己和傅南生没什么办法进行正常交流。
傅南生接着说:“我会对你忠心耿耿的。”
陈飞卿说:“跟着我也没用,我就准备回军营了,在边塞。”
傅南生道:“我跟你去。”
陈飞卿:“这你就不怕三天会死在那里了?”
傅南生道:“我跟着你,和你吃一样的住一样的,你也别要我去cao练,我就不会死了。”
陈飞卿挑眉:“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傅南生道:“因为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Cao。”
陈飞卿一怔。
傅南生道:“我娘说,万花楼容不下我了,我要么跟她一样去做皮r_ou_生意,要么就自寻出路。我没有别的出路,不想做账房,我想成为人上人。若不是如此,我会一辈子被人骂□□的儿子。”
陈飞卿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傅南生道:“你生来就被人簇拥,不可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或许你会在心里觉得我无能,因为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困境,你是无法共情的。而我也并没有无能地放弃挣扎,我在寻找机会,只是机会对我而言很少,并且还有大部分都是陷阱。而你出现了。”
陈飞卿沉默了很久,问:“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有一丢丢的表情?”
傅南生盯着陈飞卿看了一会儿,缓缓地低下头,又缓缓地抬起头。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傅南生完全换了副表情,眼中含泪,要掉不掉,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十分惹人心疼。
旁边的路人虽然走得匆匆,也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着。
陈飞卿:“……”
陈飞卿:“换一个。”
傅南生幽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扯了扯嘴角,绽出了一个笑容。
陈飞卿看得一怔。
傅南生是好看的,或者说,是非常浓艳的。
傅南生面无表情地说:“你是第一个这么嫌弃我笑的人。你打算还把我的脸遮多久?”
陈飞卿继续拿纸扇遮着傅南生的脸,说:“不是嫌弃你,但你从哪儿学的变脸?吓了我一跳。”
傅南生说:“万花楼。你不给钱我就哭,你给钱我就笑。”
陈飞卿:“……”
陈飞卿问:“有用吗?”
傅南生说:“看起来挺有用,不过如果长得不好看,用处不会很大。你能把扇子放下来了吗?我没笑了。”
陈飞卿说:“我没钱给你。”
傅南生说:“我也不哭,你先把扇子放下来。”
陈飞卿把扇子放了下来,又看了傅南生几眼,忽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拍他肩膀:“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傅南生的神色松了一些,问:“所以你愿意让一个有意思的人跟着你走了吗?”
陈飞卿说:“我好像找不到理由说不愿意了。”
傅南生说:“那我改名叫陈南生。”
陈飞卿大窘,道:“这倒也不用。陈树是家生子,所以才跟着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