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抱着人参连夜进宫,并让陈树同时去宁王府上禀报此事。
因此,当陈飞卿把在宫里值班的太医拽起来没多久,宁王就匆匆地赶来了。
宁王问:“陈树一路上说得简单,只说是苟珥送来的。这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吗?你确定?”
陈飞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所以这么晚了也没去吵醒皇上,直接就来了太医院。”
宁王点点头:“你做得对,不要打扰他休息,我们先验药。”
陈飞卿道:“杨太医已经在验了。”
宁王又道:“不光是验这是否是我们要找的,还要验它是不是有毒。”
陈飞卿沉默了一小会儿,道:“会验的。”
宁王察言观色,问:“难道你还觉得我们不该谨慎一点?”
陈飞卿赶紧摆摆手:“当然不是,我真让杨太医一起验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叔,这是傅南生送的,本来是他治腿用的,苟珥很不容易才给他求过来。”
宁王皱着眉头道:“若他是真心实意赠药,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他的腿,本王自会为他另寻良方治好。”
陈飞卿急忙道谢:“有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叔认识的能人异士比我多,肯定包治包好。”
宁王都被他气笑了:“本王可没有说过包治包好,你当本王是卖狗皮膏药的?”
陈飞卿摸了摸头,笑起来,没说话。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道:“虽然如此,你日后也不要再和傅南生多来往。”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
宁王道:“傅南生心术不正,本王怕你引火烧身。”
若换了一日之前,陈飞卿尚且不会多说什么,但今日他却忍不住道:“傅南生的x_ing情是有些怪异,多少是由于他从小没养好,可人是会变的,他如今比起以前真是懂事了很多。”
宁王叹了一声气:“人确实会变,但根子不会变。”
陈飞卿摇头:“我不赞同宁王叔的这句话,若照这样说来,回头是岸岂不是一句假话?那牢里的犯人也就永远都不必放出来了,我们又何必总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
宁王细细地看着他:“飞卿,本王不与你辩那些道理,因为道理是辩不完的。本王只告诉你一句话,就是傅南生碰不得,他若碰上了,就会甩不掉。”
陈树总说陈飞卿对傅南生有偏见,如今陈飞卿倒是觉得宁王的偏见大多了。
他为难地道:“可人家刚把人参给我,我翻脸不认人这也太那什么了。”
宁王坦然道:“他救的是皇上,是为了社稷救的,又不是为了你,需要你还人情吗?”
陈飞卿猛地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但再一想,就不是这个理了。
他在心里嘀咕,也说不一定傅南生就是为了我才这么——
陈飞卿瞬间警醒过来,看了看宁王,又看向别处想了很久。
宁王见状,也不催他,坐在一旁闭目沉思。
一会儿过后,杨太医从药室出来,朝两人行了个礼,道:“野参是真的,用银针试过也没有毒,但一时仓促,来不及细细查。”
宁王抬手制止了他说下去,道:“皇上入口的药,必须要细查,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不是问题,本王已经让人去请太医院各位大人连夜入宫细查,杨太医辛苦了,可以暂且休息一下,等各位大人过来了再一同讨论。医理本王没有你们懂,还都要仰仗各位了。”
杨太医连连拱手:“王爷言重了。”
宁王摆了摆手,看向窗外天色:“还不久便是早朝,飞卿,你就和本王一同去内臣值班室里歇歇吧。”
陈飞卿点点头,跟着他去了。
小太监在前方打着灯笼,宁王与陈飞卿在后面并肩走着。
宫道很长,深夜里显得十分寂静。
宁王边走边道:“本王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陈飞卿问:“什么事?”
宁王笑道:“本王发现,宫里委实是全天下最富贵之地,可宫里长大的孩子却总是想往外跑,好像这皇宫会束缚所有的人和他们的魂。”
陈飞卿笑着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宁王看他一眼,问:“难道去了外面,就不是这样了吗?”
第35章
陈飞卿正要答辩,又听到宁王道:“人去了外面,也是衣食住行,人在宫里,同样是衣食住行。在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娥太监也有一间房一张床,在外面,乞丐却连个遮头的棚子也没有。”
陈飞卿摇摇头,道:“叔这样说,似乎大家出去都是做乞丐似的。”
宁王没好气地拿扇子敲了敲他的手:“你呀,越长大越不好玩,小时候好玩多了,现在怎么越来越愣了?”
陈飞卿扮了个鬼脸:“这得问我爹,他教出来的。”
宁王道:“你爹还总觉得是本王教坏了你呢。他的儿子怪本王没教好,他也说得出这种话。”
陈飞卿察言观色,问:“您又和我爹因为什么事儿吵架了?”
“本王是爱吵架的人吗?跟你爹吵得起来吗?”宁王尚且有些不忿。
陈飞卿心想你俩那确实不叫爱吵架,两个人一言不合就一个拂袖冷笑不屑争辩,另一个说要血溅三尺以证丹心。
得亏陈飞卿知道他俩没有私心,不然还真容易信了朝野当中说的他俩争权斗势都打算造反。
不过他俩本人似乎也有点儿认定对方有这想法,冷嘲热讽起来好几次宁王都暗示说“本王倒是孑然一身,无妻无儿无女”,而陈飞卿他爹则堵回去一句“所以无牵无挂都无需担心事败了”。
还好是关起门来吵,当场只有四个人,两个人在那里吵,陈飞卿和皇上在旁边劝架,劝来劝去的,总要有台阶下,于是最后的错总在陈飞卿身上。
陈飞卿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只好忍辱负重地认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自己的错。
唉,弱势群体。
皇上说:“没有朕。”
哦,弱势个人。
陈飞卿委屈之极。
如今想起往事,陈飞卿忍俊不禁。
两人已经来到值班房,小太监点好了烛火,奉上了茶水,便恭敬地退下去了。
偶尔皇上会与臣子们谈事到深夜,臣子回家不便,就在这里休息。今日正好无人在此,便来了宁王与陈飞卿。
陈飞卿将茶水抱在怀里暖手,听到宁王继续道:“说回刚才的话,你也觉得外面比较好吗?”
陈飞卿想了想,说:“还是外面好吧,皇宫确实有富贵,但外面也有。我觉得富贵来回也就是那些东西,房子,权势,女人,珠宝,古董,字画,差不多得了,要太多也没什么意思。”
宁王笑道:“若所有人都是你这样想就好了。不过本王希望你不要继续这样想。”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宁王道:“若有一天,社稷到了需要你放弃外面那些自由,非得把皇宫的富贵送给你的时候,本王希望你还是不要拒之门外。”
陈飞卿一怔,透过烛火看他,只觉得那烛火十分的闪烁。
转瞬之后,他回过神来,急忙看向窗外。
宁王不慌不忙地道:“不必看,本王敢在这里跟你说,除了你之外就不会有人再听得到。”
陈飞卿震惊地看着他:“叔——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王喝了一口茶,道:“本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呢?”
当然知道,你在怂恿我造反?!
陈飞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宁王见他如此表情,叹了声气,道:“本王不是让你起兵谋反。”
陈飞卿问:“那您是什么意思,我从小读书不好,您就别跟我卖关子。”
宁王又叹了一声气,道:“皇上无子,可也时日无多,即算他此时有了幼子,也绝不能立,否则天下就会成为太后的天下。飞卿,本王从江南赶回来,江南一向是富庶之地,国库每年存入税银十之有五来自江南几个城,这几座城倒是没有少交税银,然而本王去了才知道,他们每交一两,就收了三两,飞卿,你猜是谁敢这么做?”
陈飞卿向来都在京城与边塞奔波,对江南那片地方不甚熟悉,如今听宁王这样一说,却也猜得出来。
他低声问:“姚氏的人?”
宁王点了点头。
陈飞卿想起皇上的担忧,也叹了一声气:“皇上定然已经知道了此事。”
宁王又喝了一口茶,道:“这种事,他必须知道。”
陈飞卿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了:“年初我记得南边好像是死了几个官,但也没多想,当时会说巡省的时候被江洋大盗给杀了——”
他看着宁王默然不语的样子,猛然想通了:“叔——”
宁王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看向他:“皇上知道此事。”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