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生点点头,便去另一边向帮忙的秦郑文道谢了。
忙完了整整一天,陈飞卿始终都没有露面。
傍晚送走客人,傅南生带着苟珥回到驿馆。进屋后,他在床前静静的坐了一会儿,问:“外面有人吗?”
苟珥仔细听了听,道:“没人。”
“过来。”
苟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傅南生的眼睛微红,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苟珥没动,依旧看着他。
傅南生摘下他的面具往地上一扔,伸手又朝他脸上挠去,挠了半天,挠出了血,骂道:“没用!我养条狗都比你有用!连个鲁鼎你都杀不了,你有什么用!”
苟珥冷笑道:“杀了鲁鼎,陈飞卿还是照样要成亲,他就算不成亲,也轮不到你。”
傅南生瞪着他,气急反笑:“轮不到我是吧?早晚有一天我让你看看轮不轮得到我。”
苟珥站起身,去帮他把被褥铺好,再去捡起了那半块面具,低声道:“说正事,小王子被鲁鼎救走了,应该是藏在安国候府里。”
傅南生冷冷地道:“你去回大王子,我已经告诉陈飞卿他向国王进献了金丹,暗示国王命不久矣,他即将造反。等小王子醒了,大王子就可以令亲兵在王城外虚张声势,作出要逼宫的架势,中原必定会协助小王子回大漠勤王,而且一定是陈飞卿带兵。”
苟珥问:“你怎么这么确定是陈飞卿?”
傅南生道:“小王子最信陈飞卿,两国和谈之事也是他一力促成的,而朝中也希望早日将陈飞卿培养成真正的将才,于公于私,都该是他。你告诉大王子,事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陈飞卿。”
苟珥冷笑道:“你就不怕我从中作梗,让他死在战败当中?”
傅南生看他一眼,道:“如果他死了,我保证你得不到一个活着的傅南生。”
小王子伤势过重,虽救了回来,却一直昏迷不醒,就这样过了几日。
而宫中太医用傅南生所赠的那支野参熬出了第一付药,喂给一个小太监,关在房子里观察了好几日,太监如实禀告,只觉得身体里有股暖流涌动,挺舒服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太医们不敢贸然,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便禀告太后与皇上,想再多观察几日,太后当场准了。
趁着太后与太医说话时,皇上问陈飞卿:“小王子的伤势如何?”
陈飞卿道:“救活了,还没醒。”
皇上叹气:“听宁皇叔的意思,像是大王子从中作梗。”
陈飞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迟疑着道:“其实我觉得不像。”
皇上问:“哦?为什么?”
陈飞卿想了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觉得大王子不像是想杀小王子的样子,他与小王子毕竟是同父的亲兄弟,我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也不排除他是做戏的,只是,在我看来他确实有几分关切小王子的真情实意在里面。”
皇上道:“朕没见过大王子,无从判断,但你既然这样说,想必也有你的道理,此事就再细查一番吧。”
陈飞卿点点头:“我们会去查,你这几日放宽心准备用药。”
皇上笑道:“这一帖药又不是什么神药,其实吃了有效也不过是平日里精神些,这么多年的寒症还当真能一帖药就治好?朕又不是傻子。只不过大家都担心,朕既不想让母后担心,也不想让她多心,就让她以为朕能靠着这帖药长命百岁吧。对了,你找人的事又断了线索吗?”
陈飞卿道:“我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太后那边似乎有所察觉。”
皇上叹了一声气:“你若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陈飞卿却感觉奇怪:“今天不留我多说说话?”
皇上更感觉奇怪:“朕跟你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话要说。”
陈飞卿问:“你真是一点也不紧张啊?”
皇上道:“紧张不紧张的,跟你说还不如跟朕母后说,你赶紧办正事去吧,赶紧的。”
陈飞卿就这样被皇上赶走了。
他就特别纳闷了,往日里若没有急事,皇上很少这样直接赶他,都是巴不得他多留一阵子陪着说说话的。
陈飞卿越想越不对劲,走到宫门口了,突然停住脚步往回走。
他走回御书房,却不见了皇上踪影,问小太监,太监说皇上陪着客人去了御花园,问什么客人,说是叫傅南生。
陈飞卿一时愣住了。
御花园的池塘边,皇上与傅南生正在那里说话,一人仍旧坐在轮椅上,另一人站着。其他的侍卫和太监宫娥们都远远的垂手而立。
陈飞卿站得更远,远远的看着那两人说话说得极为开心,皇上忽然往池塘边走了两步,踮脚去摘柳条儿。
陈飞卿一惊。自从当年皇上落水后,就几乎从未靠近过池子旁边了,倒也不是怕,只是太后和太医耳提面命,皇上就从善如流。
如今,皇上不但去池子旁摘柳条儿,还将柳条儿缠成一个圈儿,给傅南生戴上了。
戴上了还不算完,皇上竟还蹲在傅南生面前,微笑着看傅南生缠了一个圈儿给自己戴上。
陈飞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自从正视傅南生是个断袖这件事之后,陈飞卿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偶尔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他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瞎想。
可再抬眼看一看,又觉得不像瞎想。
然而,但是,他和皇上认识这么多年——不,皇上只是觉得傅南生像他弟弟吧?那个同样是落在烟花场里出生的弟弟。
陈飞卿释然了一点。
然后他就看到皇上站起身,俯身凑近傅南生,似乎从傅南生的头发上取下了一个什么东西,东西是随手扔到了地上,人却没急着起身,还是隔得那么近,低眼仔细瞧着傅南生。
陈飞卿没有亲弟弟,所以他也不知道正常的兄弟会不会这样。
他努力地想了想假如自己有一个亲弟弟,大概,不能吧。
陈飞卿越看越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起来,想直接过去打岔,却又觉得有点尴尬,左右为难时他不经意转头一看,看到身后不远处公主站在那里,也目瞪口呆。
公主目瞪口呆地看了皇上那边一阵子,又扭头看向陈飞卿。
陈飞卿虽然看不懂她的表情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却莫名的感受到了公主对自己滔天的怨愤,仿佛整件事里面唯一的真凶就是他。
然而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陈飞卿非常委屈。
他什么都没做,傅南生是公主请进宫介绍给皇上的,公主是铁尔孛掳走才认识傅南生的,铁尔孛是宁王抓到天牢的。
他做错了什么呢?
皇上陪着傅南生在御花园里闲逛,聊着佛道神仙学乃至诗词歌赋,无论是什么都越聊越投机。
傅南生看书看得杂,早些年更是碰着了什么书才能看什么书,还读过许多志怪侠客的故事,与皇上说起来更是津津有味。
两人说着说着,拐过弯去,都停在了原地,望着不远处亭子里的陈飞卿和公主。
远远的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公主似乎在发脾气,不停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时拿起果盘里的果子就想砸他,却还是下不了手,发着脾气将果子扔到池子里。陈飞卿也气鼓鼓的坐在旁边,一脸郁闷的剥橘子吃,偶尔回公主两句话。
皇上笑了笑,朝傅南生道:“让你见笑了,他俩从小青梅竹马,打闹惯了,如今虽说订了亲,其实也不该这样亲近的。”
傅南生微笑着道:“无妨。”
公主道:“肯定是你惹皇兄生气了。”
陈飞卿都要烦死了:“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惹他生气了?这都关我什么事?我还莫名其妙呢。”
公主道:“反正我跟你说,我在皇兄的书里发现傅大哥的画像了。”
陈飞卿一怔:“你确定是傅南生?这画像能看出个鬼啊?说实话你都分不清你和太后的画像谁是谁。”
公主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我就是看得出,画个轮椅瞎子才看不出是谁,你还认识谁是坐轮椅的?”
陈飞卿努力地想了半天,道:“太、太傅吧。”
公主气得拿个果子想扔他:“太傅都八十了!”
想了想,她把果子扔池子里了。
第39章
皇上接二连三的邀请傅南生入宫相聚,这件事渐渐地流传开来。
陈飞卿心想,宁王该出手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王明明也知道此事,却没当回事儿,只是偶尔不轻不重的提醒皇上一句注意保重身体。
陈飞卿怎么听这话怪怪的。
下朝后,他追着宁王,东拉西扯了半天别的事,直到宁王戳破他:“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本王今日还有要事,不能停留太久。”
陈飞卿别别扭扭的提了傅南生的事。
宁王不悦道:“你怎么还惦记着他?”
陈飞卿委屈道:“不是我惦记他,我都好多天没去理他了,但皇上理他,这叔你怎么不管了?皇上不比我重要?”
宁王瞥他一眼:“你自己别理就行了,皇上的事也轮不到我们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