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道:“我当是什么事,当然可以陪你去。不过你要一个人去也没关系,现在的会馆主人我很熟,他说过不拒来者,每回鲁鼎实在没地方去了就去那里蹭饭吃。”
鲁鼎都可以去,就不许我去。傅南生笑道:“这我倒真没看得出来,以前从外头经过,看那么气派,就不敢进去了。”
陈飞卿拍他肩膀:“好,先去看你娘,回来的时候如果时候还早,正好顺路。”
第93章
他俩先去了花街,白天的花街比夜里安静得多,大多都在休息,偶尔有些收洗衣服的老婆子或无精打采的龟公们。
傅南生许久没回来,丝毫说不上怀念。前不久他甚至还有些不痛快,只觉得让苟珥放的那把火怎么没烧得更彻底些,若不是想要故弄玄虚留下些真真假假的线索,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他甚至曾设想过一件事,若有朝一日,所有认识傅南生、知道傅南生过往的人都死光了,那该多好。
陈飞卿领着傅南生去了后院,到了最末一间屋子外头,刚要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或许是在白天,里头的声音不是很大,傅南生却对这声音极为敏锐,猛地拽着陈飞卿往后拖。
他这么一拖,陈飞卿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也有些尴尬。
“哟,看看谁回来了。”
傅南生一怔,回过头去看着衣衫不整的女人,半晌叫道:“霜霜姨。”
霜霜正是那夜里领着陈飞卿找傅莺儿房间的女人,此刻叫道:“让你别叫我姨!叫姐姐!”
傅南生笑了笑,从善如流:“霜霜姐。”
霜霜那夜里嘴上对傅南生埋怨得很,此刻见了却眼睛有点酸,走过来抱着他使劲儿拍:“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傅南生觉得浑身都在发痒似的,十分难受。可他又不愿意推开霜霜,因为霜霜曾送过他一套衣裳,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穿男人的衣裳,而不是女人们改小的衣裳。他还记得,霜霜当时对他娘说,这是个小子,别当闺女养。当然,得忘了霜霜后面那句话:这世道,女人比男人好骗多了,以后他长成个俊小子,说不定能骗个大户小姐回来,一秤砣买卖,比咱们强多了。
傅南生犹豫着,抬起手也打算抱回她去,她却已经松了手:“你娘撞大运了,有事儿呢,你俩先去我那儿坐坐吧。”
傅南生不是很愿意再进这些小屋子,笑道:“回来得急,不如我们先去外面买些东西。”
霜霜点点头,把衣服拉了拉,道:“也好。那你等等,我去披件衣裳。”
陈飞卿与傅南生一道看着霜霜钻进她屋子里去拿外罩,正要说话,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回头去看,傅莺儿的发角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些潮红,衣服胡乱披着,倚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陈飞卿偷偷地在后头推了推傅南生。
傅南生被推得往前走了两小步,犹豫着叫道:“娘。”
傅莺儿嗤笑了一声:“多谢小侯爷告诉他,他不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陈飞卿很不喜欢傅南生他娘y-in阳怪气的说法方式,却也不见气,佯作什么都没听到。
霜霜已经抓着外罩出来了,见状忙打圆场:“哎,我跟小南先去买点东西,莺儿你那狗窝似的赶紧收拾干净,进去都没地方站。”
傅莺儿笑道:“狗窝里也飞出了凤凰,攀了高枝儿。”
陈飞卿心道,这可真是说不准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这说话的样子和以前的傅南生如出一辙,可如今的傅南生却——如今的傅南生有些发怵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个不通世事却突然被无故责难的孩子。
或许,也不是如今的傅南生才这样。
陈飞卿记得傅南生好几次都说过,他很怕他娘骂他。说那话的时候,确实有些稚子天真。
陈飞卿也不知道以前傅莺儿究竟怎么骂过傅南生,才令傅南生这样怕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很不好受,拽住傅南生:“走吧,说好了去买东西。”
霜霜赶紧拦到那俩母子中间,道:“对对对,小侯爷你陪小南去买东西,我帮莺儿收拾屋子。”
边说,霜霜就边朝陈飞卿使眼色。
傅南生却也看见了霜霜的眼色,一眼不吭的,转身朝外走。
霜霜见他俩都出了后院,赶紧把傅莺儿往屋里推,低声道:“收拾一下吧,还有你屋里的人赶紧的也收拾了。”
陈飞卿见傅南生越走越快,便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却不料傅南生又突然停了下来。
陈飞卿倒也反应得过来,却坏心思的故意装作没来得及反应,撞了个满怀,做作的道:“哎呀。”
傅南生好笑地看他:“小侯爷模样是好,唱戏还是免了吧。”
陈飞卿笑道:“博你一笑,不亏。”
傅南生便沉默了下来,半晌道:“我没事,习惯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必来的,也不想让你再看到这种事。”
他能直接说出来,陈飞卿是高兴的:“她到底是你娘,其实我也是有私心。我希望你能将她接出去,无论如何,日后你做官或是不做官,在颜面上都好说一些。”
傅莺儿做过娼妓已成事实,是无法改变或者抹去的,然而至少可以补救,总比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来得好。陈飞卿只是这样想,所以坚持这样做。
傅南生抿着嘴,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边打着呵欠边提着腰带从狭小的巷子里擦过去了,还回头看了眼:“哎,小南生嘛这不是,我没认错吧?你娘说你死了啊。”
陈飞卿:“……”
傅南生认得这人,是常来花街的无赖,没多少钱去找当红的牌子,多少次做过他娘的生意。他背对着陈飞卿,朝那无赖使了个滚蛋的眼色。无赖也懂规矩和暗号,只当陈飞卿是傅南生的生意,他便也不挡人财路,怪笑着走自己的路去。
傅南生看他走远了,朝陈飞卿道:“我们回去吧。”
陈飞卿了然,或许那个人就是傅莺儿刚才的客人。
两人回到后院傅莺儿的房门口,与正好被傅莺儿往外赶的彪汉迎面相撞,这才恍然意识到刚才居然都想错了,那个无赖并不是从傅莺儿房里出来的。
如今这个彪汉还不愿意走,回头嚷嚷:“你别推我!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你——”
傅南生这次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娘和那彪汉推推搡搡。
陈飞卿也有点懵,试探地叫道:“英叔?”
傅莺儿与玄英的推搡到此结束。
玄英回头来看他俩:“你俩——刚才外头是你俩在说话啊?”
陈飞卿点了点头,心道,这就很尴尬了。
却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傅南生此时叫了一声娘。
玄英一怔,回头看看傅莺儿,又看看傅南生,再看看傅莺儿:“央央——”
傅莺儿果断地道:“不是你儿子,别看了。”
陈飞卿:“……”
玄英:“不是,央央——”
傅莺儿:“你儿子没出生就没了,闭嘴。”
玄英:“但是——”
傅莺儿:“你长这么丑他怎么可能是你儿子!赶紧滚吧!”
陈飞卿:“……”
他悄悄地看一眼傅南生,见傅南生还有点懵,一脸无辜看那俩唱戏似的。陈飞卿都想把傅南生的耳朵捂起来抱回家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玄英道:“儿子像娘啊,你别想哄我走,我没胡子也不丑。”
傅莺儿:“滚。”
玄英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寒光闪闪的。
陈飞卿赶紧把傅南生拽开了一些,又拦到玄英与傅莺儿中间:“英叔,有话好好说。”
玄英看他一眼:“飞卿,这跟你没关系,一边去。”
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陈飞卿拦着道:“你先把家伙放下,别吓到人了。”
玄英道:“你以为我要杀人啊?哎呀,不跟你说。”
他急起来,把匕首往陈飞卿手里一塞,把脸凑过去,道:“把我胡子剃了,看我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陈飞卿:“……”
这匕首可真烫手。陈飞卿心想。
陈飞卿把匕首“没收”了,正要劝玄英冷静一点,却见傅莺儿拽着傅南生就进了屋关了门。
玄英忙去敲门:“央央!央央你别这样!”
陈飞卿赶紧把他往外头拖:“英叔你先跟我来,说清楚什么事。”
霜霜也一脸莫名,见状道:“不然你们去我屋里坐着说吧。”
陈飞卿也有那么些不喜欢进这些屋子,便摆摆手:“多谢,我和他去外面说吧。”
霜霜倒也不强求,好奇地又看了看,便腰一扭,回了自己房。
陈飞卿将玄英推到院子外头,见四下无人,这才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玄英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先叹气起来。
陈飞卿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好奇或看热闹的心思,但事情涉及玄英和傅南生,他确实也极为关切,催着道:“你跟我说,英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