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道,“皇上或许该将你调去大理寺,不过在吏部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傅南生笑了笑:“所以我说没有事,你快去找你的,我也要继续打扫了。”
陈飞卿已经猜到了一些边边角角,无外乎是傅南生确实被孤立了。无论是他第一天就被派来打扫屋子,还是完全没提今晚要赴宴——恐怕傅南生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吏部事情多,因此都很愿意迎新,尤其若是来了三甲,那是大好事,总要请人吃一顿饭,陈飞卿以往就常蹭他们的宴席。
他先前也预想过这样的情境,可毕竟没发生,他也不愿给傅南生泼冷水,便只委婉地劝傅南生无论事情大小都要好好做,千万别胡思乱想也别当场生气跑了。但也没想到傅南生直接便被打发来扫屋子,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坐一坐冷板凳。
傅南生推他:“快去。”
陈飞卿便暂且先去做自己的事,一边翻看旧档一边偷看傅南生。
傅南生讨厌脏,更讨厌打扫,半张脸都蒙着锦帕,皱着眉头嫌弃地洗抹布。
陈飞卿一时想要拉着傅南生就这样回去算了,一时又想去把吏部的人全部强行拉到酒楼里吃饭。但都只是想一想而已,绝不能那样做,不仅会令傅南生日后更难与众人相处,而且……而且本来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就不该生出这样的想法。
陈飞卿办完自己要办的事,便要去帮傅南生一起打扫。
傅南生却道:“这是我的事,你赶紧走,不要打扰我。”
陈飞卿道:“我等会儿也没别的事了。”
傅南生却坚持的将他赶出去了。
陈飞卿仔细地想了想,又想出了一个主意,便去请人赴宴。
先去翰林院请秦郑文和裴成远,然而秦郑文严词拒绝这等私下拉帮结派的事,裴成远也说家里有事。
陈飞卿便请不到人了。或者说,是请不到能和傅南生处得来的人。
郑问其还对傅南生有气,其他的人与傅南生八竿子打不着,也不好去请玄英和傅莺儿他们,反倒显得刻意。
陈飞卿有一些气馁,站在街头看了看天色,预备还是去接傅南生一道回去吃饭好了。
他刚要迈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飞卿!”
陈飞卿瞧见迎面而来的几个朋友,是兵部的,领头的朝他笑道:“我们这儿来了新家伙,一起去喝酒,来不来?”
陈飞卿刚要应答,却见有两三个人面色有些异样,忍不住猜想今日傅南生见到的会不会比这更显形。
他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事,不去了。”
那领头的也察觉到了点儿,不耐烦地踹了那人一脚:“你大爷的,挤眉弄眼什么玩意儿,滚!飞卿,走,别理这东西,我也跟他不熟。”
陈飞卿笑了笑:“我是真有事,你不要乱发火。”
领头的更烦躁了,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最终重重地叹了一声气:“那你去忙吧,有空了找我喝酒。”
陈飞卿笑道:“一定。”
傅南生站在街旁的一棵树后头,沉默地看着陈飞卿和那些人说话,沉默地看着陈飞卿转身朝吏部的方向过去。
陈飞卿去吏部一问,门房说傅南生已经离开了。
陈飞卿便回去书院里,可傅南生却彻夜未归。他等到入夜了,出门在逐渐无人的街上寻了许久,猜想着傅南生或许喝闷酒去了,便连酒楼里也寻了。然而傅南生能去的地方只有那么几处,也没去玄府找他娘,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飞卿辞别了玄府的门房,叮嘱他不必声张给玄英和傅莺儿知道,便又回去书院瞧了瞧,仍然没人。
直到丑时过半,傅南生方才被人送回来了,送他回来的人是陈飞卿的朋友,巡夜时听到暗巷里有人在叫救命,过去一看,看见傅南生在殴打两个赌徒,便是那两个赌徒在叫救命。
他们花了好一阵子也没拦得住傅南生继续打人,还是陈飞卿的朋友急中生智叫了一句“你再动手我叫陈飞卿过来了”,傅南生这才住了手,朝他恶狠狠地道:“你跟他说,我就杀了你。”
跟一个衣衫不整的酒鬼没什么好说,还好那人向来脾气好,一路哄着,可算把这酒鬼给哄得愿意跟着回书院了。
陈飞卿头疼起来,感激地将朋友送走,回头见傅南生很自觉地往地上一跪,醉醺醺地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陈飞卿甚至怀疑这纯粹是傅南生用来敷衍人的一种法子,总之先斩后奏,先做他也知道是错事的事,然后往地上一跪,就可以一笔勾销。这很像傅南生能想得出来的了。
陈飞卿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理解了为何自己认错时爹也仍然很生气,说不定就和此时一样,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敷衍人罢了,根本没有诚心认识到错在哪里。
然而陈飞卿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架着他起身,闻到他身上浓郁的怪味,是烟枪、香料、酒、汗臭等混成一块的怪味道,非常难闻。
陈飞卿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去赌坊了?”
刚才那人说傅南生是在赌坊后头的暗巷里打人,身上又是这样的气味,恐怕就是去了那里。
傅南生大笑了起来:“我还要去妓院!”
“……”
傅南生将衣襟又拉开了一些,道:“我也能嫖妓。”
“……”
傅南生学嫖客学得惟妙惟肖,在地上折腾了一小会儿,大笑着道:“我说了我会吧!”
陈飞卿使劲儿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问:“吏部的人和你说什么了?”
傅南生皱着眉头抱怨:“疼,松手。”
“疼就忍着。”陈飞卿面无表情地道,“回答我。”
傅南生见他发火,便有点发怯了,半晌道:“没说什么……他们不跟我说话,他们对我特别好,我的屋子比尚书的还要好,哈哈,我自己一间屋子,裴成远和郑问其都得跟人挤桌子……他们不理我,我吃饭的碗都跟他们的不一样,他们连我的碗都要分开洗……”
傅南生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像是告状似的:“他们凭什么欺负我,他们也去嫖了,他们还被好多□□睡了呢,被睡了还得给钱,他们才不要脸。他们还喜欢穿肚兜儿,还有喜欢被女人玩儿的,他们比我贱多了,我至少还能赚钱给我娘。”
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抱着他哄:“不说了,你去休息一会儿,我烧水给你洗洗,一身的味儿。”
傅南生却不肯:“我跟你说,我今天没去成妓院,但我去了倌馆。”
“……”
“我和小倌儿才不一样,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我看了好久啊,没看出我和他们哪里一样。”
陈飞卿低声道:“不一样。”
傅南生却又笑了,朝他道:“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啊?其实是一样的,我以前也是那么打扮的,你没见过而已。我打扮得和他们一样,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不对,我打扮得比他们好看多了,所以我赚得也比他们多,我可会赚钱了。”
陈飞卿道:“够了,我知道你没醉。”
傅南生便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我醉了。”
陈飞卿道:“你没醉。时候不早了,今日不是休沐,你得换身衣服去吏部办公。”
傅南生道:“我不去了,我不做官了。”
陈飞卿道:“不行,你必须去。”
傅南生朝他叫道:“我被人欺负了你听不到吗?我的意思是让你帮我去打他们!都说我傍上了你,你有什么用,你就会让我挨欺负,要没有你,我就能把他们都杀了。”
陈飞卿重复了一遍:“我去烧水,你去准备换衣服。”
傅南生挣开他,朝地上一躺:“我不去,你打死我也不去。”
“……”这都从哪儿学的!
第131章
陈飞卿蹲在他身旁,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越是这样你越要去。他们这样做确实很无礼,我也很生气,但我不能帮你打他们,你也不能打他们,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愿意和你来往,只会越来越糟。你将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好,他们总会看到的,人心是r_ou_长的,他们会后悔,会为了如今的偏见对你道歉。”
傅南生笑道:“小侯爷你平日里见到的不是人,都是仙人。我见到的才是人,我见到的人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他们丑死了,丑得要命,他们嫉妒我长得好看,所以他们只想毁了我,他们才不会后悔,他们只会说,傅南生是个□□生的小□□,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永远都不配。我就配跪在地上,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他说着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着道:“就是这样跪着。”
陈飞卿看到他倔着一张脸,眼里却流着泪,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只能抱着他,低声道:“不是这样的。”
傅南生被他一抱,又哭了起来,抽噎着道:“我考上了探花,他们却比以前更看不起我,那我考了干什么?让你玩起来更得劲吗?”
“……”陈飞卿有些郁闷。得劲个鬼,还不如没这些糟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