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忍俊不禁:“朕看你到处告状,和飞卿告完了,又和我们的秦大人告。其实你真要告状,该去找玄将军,他才是真正会给人出气的。”
傅南生见他又和气起来,想是公主那事儿已经过去,便也不那样拘谨了,委屈道:“也才和两个人说过,不算到处说了,臣也只能和他们说。何况皇上连臣说过什么都了若指掌,如今问起来也不过是看臣会不会讲实话,臣自然不能欺君。”
皇上微笑着问:“怎么,若朕没有了若指掌,你就打算欺君了?”
傅南生坦然道:“臣以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也都全交给了皇上处置,皇上想必也该对臣放心了。”
皇上道:“朕向来对你放心,你不需要靠手下有多少人,凭一己之力便能翻天,这也是朕对你又爱又恨的缘故。”
傅南生听这话y-in阳怪气不像什么好话,便沉默下来。
皇上问:“喜欢做官吗?”
傅南生道:“我根本就没有做上官,不知道。”
皇上道:“你也这样大了,不要将自己当作孩童一样任x_ing赌气,没人应该让着你。朕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你先好好回话。”
傅南生见他正色起来,便也收敛几分,道:“臣说的是实话,既非任x_ing也非告状。臣是天子门生,是自己亲手答的考卷,主审官是秦大人,他选出来的想必是满朝找不出第二个的公正严明。若一个人已经脱了贱籍又凭本事考上了,却仍然要受到这样的苛待,还要被这些所谓的国之栋梁视若污脏之物避之不及,那不如朝廷早早就出一份法令说个清楚明白,也省得浪费彼此的时候。”
“有人苛待你吗?听说你在吏部可舒服得很。”
“那臣无话可说。”
皇上叹了声气:“你与秦郑文交好,知道朕为何喜欢秦郑文,却又一直将他藏在翰林院里,不敢让他出来做事吗?”
傅南生道:“秦大人x_ing情耿直,不懂得区区绕绕的官场,皇上担心他过直易折。”
皇上摇了摇头:“他懂,不懂也不能每月都写一份震耳发匮的奏疏给朕看了,朕每次看完,都想传阅六部才好。”他有些无奈,“他懂区区绕绕,却不肯区区绕绕,这样的人很容易落入圈套,许多事都会很为难。不只是他,裴成远也是一样的。你当朕为什么那样轻易就答应了让裴成远去翰林院?因为他和秦郑文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由于出身的缘故,看着十分老于世故,其实说穿了,还顶不上秦郑文。朕原本以为你倒还好,没想到,当真是人以群分,你和他俩居然也差不多。”
傅南生:“……”
皇上又叹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还没陈飞卿能应付事儿,还一个比一个心气儿高,陈飞卿至少都还知道自己拙呢。”
傅南生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想骂谁蠢了。不过真想让陈飞卿知道皇上背地里骂他蠢。
皇上道:“还好秦郑文如今也懂了朕的意思,裴成远一开始便有自知之明,就剩下个你,朕觉得十分烫手。第一日做官就跑到赌场里过夜,还撒酒疯,朕真是闻所未闻,这不是别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非得给人把柄。”
傅南生低着眼,道:“臣后来改了。”
“改了还是没改,自己清楚就好。”皇上道,“你当初要考,皇叔就劝过你,他早料到了后来的事,你自己不听劝。”
可得了吧,他明明只是觉得我不配考,和那些人一样。傅南生在心里冷笑。
皇上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望你能真的懂些事。”
傅南生不愿意被他教训,问:“皇上今日召我来,只是说这些话吗?”
皇上喝了一口茶,道:“是有别的事,但看见你们这几个人就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
傅南生:“……”
哪几个?陈飞卿?秦郑文?裴成远?
皇上的事是一件大事:傅南生要作钦差南下巡查。
钦差往小了说,是个虚衔,但往大了讲,出外代表着皇上,并非谁都能当的。
圣旨一下,文武百官皆是极为震惊。傅南生到吏部以来的那些子事儿其实都有所耳闻,大多人都只是顺眼看看热闹,实则事不关己,左耳听个响儿,右耳便出了,没当回事儿。可如今皇上忽然来了这样的一道旨,就令人不得不多想。
议论中,忽然有人道:这又不难猜,傅探花和小侯爷最近越发的蜜里调油,就没人闻到酸味儿吗?
众人便都悟了半分。
——左右逢源不是件容易的事,皇上虽然一向宽厚,既没为难傅南生,甚至还愿意点他做探花,但毕竟还是忍不住了想把人踢远点儿。
啊,皇上真是厚道,踢远点儿还给个这么好的差事,我也想被踢远点儿。
还是别了,丁兄,南边是谁的地界儿不记得了?你敢巡?
姚家不是被整治过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当没看到呗。
这个时候让您去做钦差巡南就是为了让您装作看不到的?您还是别惦记着这好事儿了,为您好。
风一吹,事儿便转了个向,最终成了这样的“事实”:皇上一石二鸟,首先将人踢远了;其次也堵了小侯爷的嘴,毕竟怎么也不能说是为难傅南生;最后一步最关键,傅南生一定是去杠姚家的,只看皇上是想要谁赢。
千里之外的姚乙听到消息后,立刻将叔叔——太后的胞弟请来家中:“小叔你听说了钦差的事吗?”
自从马绰狐之事后,太后胞弟几次急着入宫都被拒,到底担心胞姐,也担心家族的命运前程,头发都愁白了,一张脸拉得老长:“听说了。”
姚乙问:“你猜皇上是想做什么?”
他小叔惶惶地道:“还能干什么,都说是要来弄我们了。太后那儿都没消息了……”
“您还惦记着她呢?”姚乙对这小叔也有些不耐烦了,忍着不露,只道,“我说过了,姑姑那是后宫里头活下来的赢家,了不得的,再走俩皇上她老人家还能立在那儿呢,您担心她还不如担心担心咱们家。”
他小叔顿时怒了:“我也说过,没有太后就没有咱们家,你再这样轻佻,我……我不跟你说了!”
姚乙忙拽着他:“别走啊小叔,现在你当家呢。”
“我当不了,我、我趁早说,别以为我都不知道,家都给你们当了,你们就图着我每次死皮赖脸去求太后,这才把话说得好听。”
姚乙暗暗地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然一派恳切:“小叔你说这话,就不如拿把刀子往侄子心口上面扎了,诛心之言啊!咱们家若不是出了太后,能算得了什么?都是靠你们主家撑着,这么多年来,我们底下的小辈们都是尽心尽力,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全让你和太后担责,这时候您还说这话……”
“行了行了,”胞弟也冷静了下来,“别花言巧语了,我刚才也是急了口不择言,你那些话也省省,说正事。”
姚乙拉着他坐下,亲手斟茶:“小叔,你不要急,我正是怕您急坏了身子,这才赶紧请您来说这事儿的。我琢磨来琢磨去吧,传言也不能全信,多少太后还在,皇上不至于真能把自己亲娘的家里给赶尽杀绝吧?我们这些日子可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再没敢在这关头乱动,咱这样的落水狗都不放过,这就过分了啊。”
他小叔瞪他一眼:“你说话就不能好好儿说?”
“我x_ing情直,有什么说什么,跟小叔更没什么好藏着的。”姚乙道,“那傅南生您是知道的,跟皇上可仇不小。”
他小叔更无语了:“你不会也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吧?都是些什么人信啊。”
姚乙道:“这我还真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皇上以为他来这一招反而能瞒得住人,呵呵。小叔,你别急着骂我,听我说,我也不是空x_u_e来风,自然有我的道理。”
“马绰狐的事你也有道理呢,差点害了太后!”
姚乙咳嗽一声:“那不能怪我,太后把人藏宫里就没点事儿了,非得把人放外头大摇大摆,我怎么想得到她还真那么信她儿子宽宏海量?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你不送不就没事了?”
“你不懂。”
“就你懂,懂个屁,差点闹出事。”
姚乙挠挠头:“说回来正事。这下子您也该看出来了,咱们皇上可没您和太后想的那样宽宏海量明辨是非,马绰狐还真没受太后待见,皇上却把人直接给砍了,您还没看出点什么吗?”
他小叔想了想,困惑地道:“我这一直也觉得奇怪,皇上不是这个x_ing情。我也算看着他打小长大的,他打小还真是我和太后想的那样宽宏海量明辨是非的孩子,马绰狐的事是当真做得人始料不及。他和太后是有些事儿的想法不一样,但以前也绝不会这样对待太后……看来,姚家真要倒了……”
姚乙都要无语了:“您能想姚家点好吗?我的意思是,龙体或许是当真……”
“你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什么意思。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一个人常年卧病的人忽然x_ing情大变,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时日无多,事儿还没做完,急着赶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