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腾的起身,刚往门口走一步,就听到了外头细碎的脚步声,凛冽的风声,刀刃出鞘的声响。
他停住了脚,回头看着安国侯,问:“你从何时开始谋划此事?”
安国侯道:“从你娘怀上你开始。”
陈飞卿一怔:“怎么……”
安国侯道:“从老子不得不给别人养儿子开始。”
陈飞卿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陈飞卿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安国侯看了许久,终于又开口,叫道:“爹……”
安国侯冷笑了一声。
陈飞卿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我真是英叔的儿子吗?”
安国侯问:“你认为是玄英与你更像,还是皇上对你更亲?”
陈飞卿又沉默起来。
安国侯猛地将八仙桌踹翻了,骂道:“老子给他卖命,他睡老子的女人!”
陈飞卿竟还如小时候一样,见着他发脾气,忍不住吓了一跳,神色也有些畏惧。他小时候被爹打得多了,一直都很畏惧自己的爹。
安国侯见他这模样,便有些快意地笑了起来:“都说我管儿子管得好,管得家教森严,其实老子只是看你不惯而已。”
陈飞卿又站起身,问:“我娘呢?”
“她不想见你,我也不会让她再见你。”安国侯道,“你真当人人都喜欢你陈飞卿?我厌恶你,你娘更恨你。”
陈飞卿反倒笑了笑:“爹,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但国事归国事,你可以将我卷进来,不要将我娘卷进来。”
“老子最讨厌你不管什么事都还能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你的亲爹一模一样。”
陈飞卿不想和他说下去,也根本不会信这种莫名其妙的谎言,转身就朝外走。然而他刚走出去一步,就听到身后风声,急忙侧身才险险躲过他爹的兵器。
“爹!”陈飞卿吓了一大跳,有几分茫然地看着他爹,“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也好,一定要每次都骗我吗?我真有那么不可信靠不住,你们非得都拿我当傻子骗?”
安国侯冷笑道:“和你说假话你就信,如今和你说真话你偏偏不信,能怪谁?”
陈飞卿道:“这种荒谬的话我没办法相信。”
“没办法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安国侯道,“你怪别人都拿你当傻子哄,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因为你就是个傻子,和梁玉一模一样的傻,他拉都拉不住你。你怎么从来都不想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只有梁玉拦着你,而我和皇上却不拦着你去搞个臭名昭著的娼妓之子?”
陈飞卿缓缓地道:“因为你们相信我。”
安国侯仿佛听了个笑话:“正因为你这么蠢,所以都在骗你,和以前的梁玉一样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陈飞卿又要往外走,开了门,也没管门外的那些人,径自出去了。
然后,一支冷箭从墙头s_h_è 了过来,朝着他的心房扎去。陈飞卿一怔,闪躲得不太及,那箭便扎进了肩膀。
他几乎不能相信,他爹是真想要他的命。
鲁鼎与陈飞卿相互架着回到了御驾所在的驻地里,还跟着陈树断后。
和很久以前很像,陈飞卿与鲁鼎常常这样,陈树也总跟着。但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三人便都有了自己的事,很少聚首。
陈树急忙去打热水拿伤药,营帐里面便只剩下了陈飞卿与鲁鼎。
鲁鼎的伤势轻一些,他倒了杯冷茶给陈飞卿喝,一面快速地道:“宁王接到你的消息就让人通知我赶回来接应你,但路上有些事耽误了一下,还好没太晚。宁王暂且不能轻举妄动,但他也已在尽力调动所有他能动的人手……大哥?”
陈飞卿的神色令鲁鼎觉得有些陌生。
半晌过后,陈飞卿道:“你也骗过我。”
陈飞卿问他:“还有谁是没骗过我的?”
鲁鼎一时无语。
陈树打来热水:“快将伤口洗一洗,我给你们上药——怎么了?”
陈飞卿与鲁鼎都看着陈树。
陈树莫名其妙:“怎么了?”
陈飞卿忽然笑了笑:“陈树也骗过我,他说他一定在我之后娶媳妇,如今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陈树更加莫名其妙:“怎么——”
他与鲁鼎都愣住了。
陈飞卿忽然低下头,如同困兽般发出了一声呜咽,接着便在长久的夜里一直抱着头,一直在哭。
夜半突然下起了暴雨。
数月之后。
皇上朝白千Cao道:“朕这几个月越来越觉得身子好了起来,看来你的新方子确实有效。”
白千Cao还未说话,一旁的大王子便笑了起来:“小王我搜刮了那么多年的好东西都给你吃了,你当然也要好起来。”
皇上也笑了:“本该道谢,但碍于如今立场,还是不说了。”
大王子道:“哎,这还能抵消的吗?你该道谢就要道谢,别的事归别的事。”
皇上笑着道:“朕宫里不少那些药材,若非被大王子挟来,朕也不必舟车劳顿地随军,或许比如今还要好。”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若被其他人挟去,可没现在过得舒坦。”大王子道,“我是真心拿你做朋友,若你不是中原的皇帝,我二人必定能成为知己,你比你们中原其他人都正常多了。”
皇上笑了笑。
大王子又道:“一定有很多人说我的坏话,但我真觉得自己是个讲义气的人,你看苟珥为了傅南生害我多少次,你看傅南生害我多少次,我都没跟他们太计较过。所以你也不必怕,好好养着,来日我问鼎中原,兴许也不会杀你,人这一生要能寻一个这样好相处的人也不容易。”
皇上道:“大王子有如此自信当然是好的。”
“怎么,你还觉得你们那小侯爷能有胜算?”大王子失笑出声,“我们已经连下三城,你们那京城里还为了你们小侯爷手上的皇上是真是假在争论不休,最能打的安国侯还被他儿子给关天牢里了。不过你还真是好用,往城门前一推,不说立马降了,起码也有几分消了火气。其实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能消了火气,大家坐下来慢慢聊就再好不过,也省得生灵涂炭。所以你真该劝一劝小陈将军,那几座难打的城都是他的朋友在守,守得死伤无数,造孽。你不是仁君吗,这下子怎么就不怕你的百姓落难了?”
皇上喝了一口茶,微笑着道:“仁慈的人做不了皇上。”
大王子道:“我以礼相待,好声好气,你也得给我些面子。”
皇上扬手道:“那朕再请大王子下盘棋吧。”
大王子皱眉:“不想下,你怎么那么喜欢下棋?”
皇上微笑:“朕只喜欢与你下棋,因为朕不擅于下棋,难得遇到大王子这样比朕下得更不好的人。其实朕也欣赏大王子,很愿意与大王子做朋友。”
大王子嫌弃地咧嘴摇头:“我知道你只喜欢年纪小的,我比你年纪大多了,你在哄我。”
皇上笑道:“这是误解,朕喜欢相貌好看的,大王子就十分美貌。”
大王子顿时笑了:“我父王总觉得我像妖怪,许多人都这样觉得。”
皇上道:“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也没什么见识。”
大王子道:“他们比你见多识广,你不是总待在你那皇宫里不能出门吗,托我的福才能多看看景色。”
皇上微笑着问:“难道不是大王子托朕的福气才能多看看中原的景色吗?”
第152章
在傅南生穿上甲胄前,苟珥从未想过他能穿得起来这东西,结果却并没想象当中的怪异。
大王子如今仍不愿相信傅南生,但傅南生确实是很好用的,因此便让苟珥牢牢盯着。
傅南生十分好用,挟中原皇帝攻城略地的计划是他说的,与大小城邦结盟逐鹿中原的计划也是他说的,他也确实懂得布兵打仗。
如果不是时不时就要发点疯就好了,大王子都有些惋惜起来。
还好暂且用苟珥牵制住了。
大王子看得透,拉拢傅南生,一开始其实用错了法子。傅南生也是人,是人就有软肋,傅南生的软肋不是陈飞卿,而是任何一个可以取代陈飞卿的人。
简言之,傅南生就是贱。
所以苟珥不再对傅南生动辄打骂发泄,居然还真是应验了。
傅南生一开始还牙尖嘴利地挑刺找麻烦发疯,逐渐地,见苟珥跟团棉花似的,居然也疯得少了,甚至还追着问苟珥是不是上次被打坏了脑子。
再往后,傅南生觉得索然无味,便软了下来,想方设法地引苟珥的注意。
苟珥觉得傅南生确实是贱得慌。
大王子说,傅南生害怕被人抛弃,无论是闹还是卖乖,都不过想引起人的注意,如同孩童刻意引起大人的注意,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慌,他一慌,便越是急切想要得到。
苟珥觉得十分有道理,当初对陈飞卿必然便是如此,因为傅南生勾.引不到陈飞卿,因此才有了执念。傅南生不过是一头永远都在觊觎不该属于他的一切的贪婪的白眼狼,对他好一些,却不受他引诱,他就会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