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轻巧。”他夫人光是想一想就疼,“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为国尽忠、青史留名这才是道理,你真当自己养闺女?我就是怕你把他养得娘们唧唧,后来也差不离了,一个大男人二十来岁了跟老子说话都不敢大声点,外头都说他不像我亲生的,我二十的时候和我爹一言不合打得那叫一个爽快……哎!”
他夫人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第154章
宁王风尘仆仆地自边塞赶回京城,却没有先入宫去,反倒先去了安国侯府寻陈飞卿。可惜陈飞卿不在,他只撞到了陈飞卿他爹。
宁王与安国侯这些年来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可那些不和并非全是装的,他俩本也不喜彼此,如今碰见,宁王连个招呼都不想打便要走。
安国侯倒是开口说话:“你刚回京,理应先去宫里。”
宁王冷笑道:“侯爷差一些就能做太上皇,本王理应先来拜见。”
所幸侯府里向来没太多下人,此时也没别人。
安国侯没好气道:“我好心和你说话,你非得这么刻薄?”
宁王反唇相讥:“本王又没有说错,你若不是打的这主意,也就不会同意皇上提的那法子。让飞卿假扮先帝之子做几年皇上再退位,亏你们想得出来!”
当初皇上忽然提出这样的提议:若他当真活不过这几年,便想法子让陈飞卿假作先帝之子来继位,待秘密养着的太子长大,再让陈飞卿将太子认成亲子,找法子禅位。
那个时候,皇上是真的已经不好,他一开始谋划下江南时,就已经做好了生去死回的打算。
姚家在南边的势力并不小,更何况还与漠国暗中勾结,与朝中的许多臣子也暗通久矣。皇上不能够在明面上动手,他若强行拔除姚家,恐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希望给外敌趁虚而入中原的机会,也不愿百姓遭遇战火动荡。
他当时是真心觉得傅南生可用的。原因倒不是他多信傅南生,而是他信陈飞卿,也信傅南生是当真为陈飞卿迷得神魂颠倒,因此他甚至愿意去帮着撮合两人。很多事并非只傅南生不可,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另寻他人,也不愿意推别人去做这么一件于名声而言并不讨好的事。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便是傅南生疯癫的程度。
而安国侯也固然是有他的私心,便答应了。
只有宁王不愿意,宁王看不上安国侯那攀势的嘴脸,也不喜欢皇上拿陈飞卿当饵的作风,更不相信傅南生,可他的反对不做数。
他想来也觉得好笑,之所以他不信傅南生,只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地见识过与傅南生如出一辙的东西,而皇上与安国侯算盘打尽,输在了不懂傅南生之流上。
傅南生临阵倒戈,将皇上送给了大王子,而宁王镇守边关不好动作,陈飞卿带着傅南生留下的那个傀儡回京,安国侯不得不临机应变,故意与陈飞卿反目来镇住朝纲。
陈飞卿要去沙场点兵时,安国侯是不太放心的,他差一些就想从牢狱里面跑出来自己干了,想了想,给宁王飞书,让鲁鼎盯着。
安国侯到此刻仍有些私心,想着若真要干仗,或许也能让陈飞卿一仗成名,先看一看,若实在是摊烂泥他再出马。
陈飞卿没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傅南生那一通搅和,虽然令得天下大乱,但也算是摆了一道漠国与其他的大小邦国,如今被迫天下太平。
那些地方不比中原富庶,恐怕不知得多少年才能回过生气儿来。何况漠国国王早被宁王安c-h-a下的棋子所杀,此事推到大王子身上,大王子又在仗中不知被谁所杀,如今已经是一贯与中原交好的小王子主掌漠国。
江南就更好说了,照皇上原本的计划是要逼着姚家将犯上作乱的事摆上台面来,后来水搅得太混,反倒更容易办了。
太后得知之后,大病一场,如今病愈,倒也看开了,什么都不再管。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也都逐一处理干净。
宁王道:“虎毒尚且不识子,你为了权势地位不在意他人感受的嘴脸倒是从未变过。”
安国侯道:“我原本以为只有陈飞卿他娘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宁王原来也眼巴巴将自己当成了扯带孩子的妇人?”
宁王气急反笑:“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就要没儿子了。”
安国侯被戳中痛处,拂袖走了。
宁王一时之间没能够寻到陈飞卿,便只好先入宫,没说几句便有些忍耐不住,道:“皇上不应该告诉飞卿那事的。皇上比谁人都更了解飞卿,以飞卿的x_ing情,很难令他不去再管傅南生,原本他应该已经死心了,如今他知道那事本就心软,傅南生还疯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飞卿却一定是要将所有的责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或许此生都不能释怀。”
傅南生疯了。
傅南生是在最后一仗城破时被人生擒了的,据说当时他正在杀人,被杀的是那个苟珥,他一贯以来极为亲密的同伴。
他还疯在另一件事情上面。在最后一仗前,傅南生救了两个人,皇上与白千Cao。
皇上差一些不能明白傅南生究竟在想什么,离去前问他:“你莫非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也是个懂得布兵作战之人?”
傅南生微笑着道:“当然就是如此。”
皇上却又认为不是如此。
傅南生道:“此事不必和陈飞卿说,就说是靠着你真龙天子的本事降服了敌人的看守,自己跑了走。”
皇上一怔,望着他,忽然有了一个揣测:“你难道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飞卿——”
傅南生道:“当然不是。”
皇上已经不信他说的话了。
及至后来战终,皇上越发的认定了这个揣测,并在万事大定之后,告诉了陈飞卿。
陈飞卿便失踪了。
皇上朝宁王笑了笑:“朕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朕又想起皇叔,便改了主意。像皇叔这样的死心,还真是不如不要。”
宁王端起茶盏,默不作声地喝。他虽曾让陈飞卿何时都信任皇上,可他自己是不信的,若说世上还有可信之人,他只信陈飞卿。
安国侯有安国侯的算盘,皇上也有皇上的打算。当日皇上身子不好,倚重陈飞卿乃至于安国侯府好过倚重太后母族,而如今身子大好,安国侯府的风头就显得太旺了。
皇上是故意将那样明知不该说的猜测说给陈飞卿听的,毕竟飞鸟已尽,良弓便要被藏。
皇上关切地望着宁王:“朕不该多管这些,可今日忍不住再劝一劝你。父皇临终前对朕说,他极为后悔当初那样待你——”
宁王放下茶盏,垂眼道:“当年之事与先帝无关,他也并无责任一定要劝阻臣,臣也不想再提。”
皇上摇了摇头:“可你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忘怀,你还有许多年,都要这样?”
宁王再也不说话了。
皇上无奈道:“罢了,在感情之事上,还真是没有一个愿意听朕话的。”
宁王笑了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朝政的事,宁王便告退了。
他离去后,皇上埋首案桌上写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写完了,他也累得不行,搁下笔,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那日的战场之上,只不过骑着高头大马、风姿飒爽的人不是陈飞卿,而是自己。
宁王最终是在京城郊外的一个香火暗淡的庙里找到了陈飞卿。
陈飞卿见他来了还有些惊讶,以为是自己告假前没将事交接好。
宁王道:“你做得都很好。”
陈飞卿便笑了笑。
宁王问:“傅南生的事想出头绪了吗?”
陈飞卿摇摇头。
宁王道:“你其实有主意了。”
陈飞卿在他的目光中逐渐地怅然起来,许久才无奈地道:“知我者,宁王叔。”
宁王看着他仰面去看殿里的佛像,问:“你信吗?”
陈飞卿道:“宁王叔你教我的,神佛无所谓信或者不信,那只是让人静思己过的意象。我并非避世,告的假到后天,满了我就下山,如今只是觉得这里宁静,好内省。”
宁王道:“本王此生若说有遗憾,大概便是遗憾你非本王所生了。”
陈飞卿鲜少听他这样说笑,忍俊不禁:“我小时候确实希望过是你的儿子,心想着你不会打我。”
“那也说不一定,你小时候比如今顽皮捣蛋多了,若不打,说不定也没这么成器。”宁王叹了声气,“世上之事往往如此,很难说得清因果。”
陈飞卿点点头,深以为然。
宁王又道:“我知道你重情义,然而你已经仁至义尽,就不能太苛刻自己。本王说这话显得不太恰当,但正因为本王亲自历过相似之事,所以比旁人更明白你的处境。傅南生一错再错,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该跟着他一错再错了。”
陈飞卿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不一样。傅南生是为了我才犯下这样的错。”
宁王道:“你自己心里面很清楚,傅南生即算是为了你才这样做,此事也与你无甚干系,你根本不知道此事,也根本不愿意领他这份情。”
“我知道。”陈飞卿道。
“那你便应该——”
“叔。”陈飞卿忽然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