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颜色,和他的衣服一样鲜红。
他先发制人倾身杀了过去,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是地狱索命的鬼魅。妖王张狂一笑,持剑迎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却不想卯月剑身一歪,任由妖王刺穿他的胸膛,左手以手为剑c-h-a进了妖王的腹部。妖王惊慌的看着眼前露出妖艳微笑的神明,果断抽身而去,拔剑时被神明喷涌的鲜血溅了一身。卯月再拿不住剑,任由它从手中掉落下去。
遇到个不怕死的神,妖王心里泛起阵阵凉意。腹部被手撕裂的伤隐隐作痛。
不过,看着卯月破败的身体从半空中掉落下去,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再不怕死现在不还是要死。
飞速坠落的卯月瞳孔微微扩散,嘴里念着古老的咒语。那硬生生捅到自己身体里的一剑可不是白捅的。这古老的咒语以神明的心头血做引,只要那血液流进了身体,就会日益削弱身上的力量。
总有人会打败他。
他看着地面妖族义无反顾的跳下他砍出的沟壑,以身体填上这深谷,为身后众妖做踏板,感觉到了深深的讽刺。
是勇敢还是盲目。
都是身后事了,他再管不到了。
咒语念完,卯月昏昏沉沉的似要睡去。神明并不是不老不死的,他尽力了。这一睡可能就不会再醒了吧。
就是可惜了没能再见见他的小徒弟,不过有那个人在,他应该过得还好。
也可惜了,没能找到这吊坠的主人。
自千万年前大漠的生死一别,他再没见过那个令他痛彻心扉的灵魂。
“这一次,你能赶来吗?”
意料之中坚硬的地面被结实的胸膛所取代。卯月感觉到有人抱着他,那怀抱有些凉,但却意外的令人安心。
“我来接你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卯月握住手中的吊坠,带着笑意昏了过去。
卯月再次醒来觉得自己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身上的伤竟然奇迹般愈合,就算是神明也不能那么快恢复如初。更何况他伤得那么重,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嘴唇有些干裂,他伸出手想像平时那样催动神力将杯子拿过来。可是意识扫过,那杯子却纹丝不动。
卯月怔怔的坐在床上。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已经不再是神了。
鲜红的吊坠还缠在他手上,
有人推门而入。
卯月睁大了眼睛,双唇颤抖着似是不敢叫出那人的名字。
如果刚刚他还有所顾忌,那么此刻他已经放下了全部戒备。
不敢叫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太熟悉,也太陌生。
来人比他还要激动,明明呼吸都不再平稳,却还是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还认得我吗?”
“我不再是神了,你不是已经知道。”卯月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按着手里的吊坠低声说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没能保住你的神格。”卯月被他搂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和拥抱。抱住他的人声音颤抖着“当年也是我的错,我应该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到你。也许你就不会死在我面前,还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我还是没做到,我说过会带你离开。可我最后还是把你留在了地狱。”
“不,你做到了,我还活着不是吗?你已经带我离开了。”他回抱住他,小小的吊坠被烛火映得闪着淡淡的光。
“不要内疚,不要说对不起。你做到了,所以我才能再次这样看着你。”卯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在烛火下度过一晚。在那个他们彼此都一见钟情的夜晚。
他眼睛亮亮的,注视着另一双眼眸,笑着抬头,蹭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久别重逢的恋人,两个人都不问对方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是互相拥抱,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遍体鳞伤,相互安慰。
穆久宁是这一代鬼主。
他死在大漠之后,灵魂未入轮回。也许是生前的杀戮太多,血腥气太重。灵魂的力量竟比一般的鬼强出许多。在鬼界,实力为尊。他从万鬼的尸体上爬过,走出一个个洞窟,他满身鲜血,满心执念。只是想要再见到卯月,想亲口向他道歉,想做当年没做到的事。
还是不够强大,如果能统领整个鬼界,他就有资格见到神明。
于是,他只身闯进了鬼界最恐怖的深渊。
没人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因为从没有鬼进去后活着出来。只是每一代都会这样传闻,在这深渊里,你可以得到你想拥有的一切。
穆久宁想要力量,想要可以同神明相等的力量。
他也如愿以偿,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在被打败后俯首对他称臣。
穆久宁曾经去找过卯月。可对方对他毫无印象,那迷茫警惕的眼神险些让他发疯。
明明不记得他,为何拿着他的吊坠。他没能问出口,只因那人的一句话。
“我在找这个吊坠的主人,但我不记得他,你认得他吗?”缱绻的爱意被神明的宿命所束缚,他是那么悲伤,却又那么执拗。
错不在他,让他变成这样的人不是自己吗?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祈求他记起。为了一个失约的人,值得吗?
穆久宁在那之后再没当面见过卯月,只是在远处默默注视着。看他踏过每一寸土地,翻过每一座高山,他到处询问,只是为了找到这吊坠的主人。
何人渡我过苦海,何人渡他过苦海。
穆久宁知道妖界对神界宣战时,本想早些去帮他。可谁知鬼界突然爆发动乱,他不得不前去镇压。他本以为处理了动乱再前去帮忙绰绰有余,可谁知,他低估了妖界的野心,也高估了神界的实力。
差一点,就又见不到他的卯月了。
那日,有消息传来他的卯月只身一人前去迎敌。穆久宁在撕碎了最后一只异端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鬼界大军前往交战之地。万鬼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他双目赤红下令亲信前去捉拿妖王,命鬼界大军和妖界大军正面交战。自己飞身而过撕碎周围扑过来的妖,团团血雾在空气中崩裂开来。
极尽凶狠,像刚刚从深渊爬出来时的恐怖。
但又极尽温柔,扯去身上沾血的外袍,颤抖地抱着那个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神。像是抱着他的命。
卯月本是死后成神,神格已毁。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成点点碎片。穆久宁抱着他闯上神界。他扬言,只要能救活他,鬼界便加入这场战争。
当年助卯月成神的那位上神摇了摇头,说道“他神格已毁,我们也没办法救他。不可能让他再成神一次。”
穆久宁脸色煞白,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头温柔的用嘴唇碰了碰卯月的额头。
“不过”
“不过什么?”穆久宁猛地抬头。
上神也不再绕圈子,心里想着还真是关心则乱,他对穆久宁说道“卯月本是死后成神,没了神格,但灵魂还在。这鬼魂的事情,可就要您自己管了。”
年轻的鬼主突然被点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神明的那些束缚是不是也都不再生效了?”
上神高深莫测的回答道,“对他们这些后来成神的孩子来说。那束缚本就是为了忘却之前最痛苦的经历,如果他自己愿意想起来,束缚就不再是束缚。”
“谢谢您”年轻的鬼王失了威严,像是个得到莫大惊喜的孩童。他带着卯月回到了鬼界,倒是应了那句话,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穆久宁很久没睡过觉了,不,可以说是成为鬼之后就不再需要睡觉。可他这晚还是抱着卯月沉沉睡去。
卯月从睡梦中醒来,破晓将至。他像很久之前那样往穆久宁怀里钻了钻,感受到那人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安然闭上眼睛。两人的体温都不再有为人时的温暖,但靠在一起,却会从心底透出阵阵暖意。
何人渡我?不过是庸人自扰。
这渡我过苦海的人,再不会离开了。
等到日上三竿,鬼主终于睡醒了。睁开眼睛就看着卯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怎么,帅得你移不开视线了?”他带着莫名的自信说道。
“才不是,我是想问,外面怎么样了?我们好像把外面还在打仗给忘了。”卯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穆久宁酝酿好一番调戏他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有些不快地回答道“嗯,不用担心,我现在和神界联手,那妖王被你伤了闹不出什么大事。”
卯月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在和自己闹情绪,当年可没少哄他。他像个小狐狸一样翻了个身驾轻就熟地趴在穆久宁身上,把脸贴在他胸口能听到心跳的地方。带着吊坠的手不老实的戳着他绷起来的下颚。
“变成鬼也这么帅。”
穆久宁再也忍不下去,翻身把撩拨他的小狐狸压在身下,按着他带着火红吊坠的手,低头吻了下去。
......
两人再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穆久宁带着卯月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赶往战场。
卯月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看到那一幕。
他的小徒弟与爱人并肩而战。他们挡在交战的第一线。段泠一身白衣,墨色长发飘散着,双手结印,散发着炽目的白光。他凭一己之力修补着破损的结界。严轩执剑守护在他身边,潇洒斩尽所有试图靠近这里的妖物。
严轩分明是个人类,但又有哪里不同了。那气息与那力量,分明就是段泠的神格。
他保护得好好的小徒弟,如今毅然决然地肩负起神明的重任。温室里的花朵也总要见见外面的世界。他勇敢地站在最前面,是职责,是使命,是身为神明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