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殷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你的凉拌西红柿和红烧茄子端出来,让颜色更丰富一点。”
李彧微窘,“就吃这个吧。那两道菜都快冷了。”
程殷笑了下,自己去端了出来。
红烧茄子有点冷了,西红柿本来就是凉拌,只是糖全化了,盘底一层浅红的汁液。
程殷把西红柿吃完,连汁液也全倒进碗里喝了下去,抬眼看李彧,“甜度掌握得很好,你上次没夸大事实。”
李彧哈哈大笑,“为什么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还记得?”
“太远了就记不得了,记x_ing没那么好。”程殷挑起一边眉毛,“不过像昨晚啵了我一口,今天早上又啵了我一口这种频率很高的事情,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李彧咬着下唇绷起下巴笑得艰难,“你能不能别老提这件事?”
程殷鼓起半边脸颊,摇摇头,“不能。”
吃完饭李彧去洗碗。程殷黏在他身后,“李彧,等会儿干嘛?”
李彧直起脖颈,看了看沾满洗洁精的手,程殷在他身后轻轻一吹。
李彧笑了下,把手冲干净。“看电影吧。”
电视上搜出来的老片子,黄昏的色调充斥着整个画面。缓慢的叙事节奏,染着薄雾般的场景。
看了一个多小时,程殷突然转头看李彧,他闭着眼睛。
睡着了吗?他凑过头去,李彧却轻轻把他拉住,“嘘。”
程殷悄声问:“没睡着?”
“别说话,听这段。”李彧半抬起眼皮,灯光和睫毛的y-in影氤氲在眼底。
程殷老老实实坐好,拉住李彧的手。
过了半晌,李彧才出声,“刚才那段配乐,叫open the door,是这部电影里我和爸爸最喜欢的配乐。”
程殷说:“这是我第一次看《末代皇帝》。”
李彧叹了一声,“以前我每年都要和爸爸一起看一遍。”
程殷沉默了片刻,用头蹭了蹭他的颈窝,抬手摸摸他的脸,“快到十二点了,我去热杯牛n_ai吧。喝了过会儿就睡吧。”
李彧冲他笑一下,“别放蜂蜜了。”
等程殷端着牛n_ai过来,李彧却缓缓开了口:“我爸爸是自杀的。”
程殷屏住气,没敢吭声。
挂钟咔嚓一声指向零点,窗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李彧猛地一哆嗦。程殷看过去,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他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肩,“怎么了?”
李彧眼睛发直,看着前方。他咬着牙,嘴缝里漏出低低的一句:“我不知道枪声混在了烟花的炸响声中还能不能被听出来。”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害怕听烟花声。
程殷陡然心沉,一把将他拽到怀里,紧紧搂住。窗外又响了一声,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程殷把李彧的头按到自己怀里,一遍遍抚着他的背。
李彧闷声说:“烟花那么美,烟花有什么错。”
连声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声就引得李彧颤抖一下,程殷的心也在随着李彧的震动上下跳着,心如擂鼓用在这里也应景。不过却是荒原地鼓,震天雷锤。
外边热热闹闹的,有小孩儿的欢呼声、老人的拍掌声。
程殷搂紧李彧,小声地在他耳边哄着他,“是烟花的声音。我小时候可爱放烟花了,还有那种小的鞭炮。有次没注意周围,把走过来的邻居大爷给炸着了。那小鞭炮火力挺猛,把大爷屁股那块儿布都给烧没了!我挨我妈一顿好打。”
李彧埋着头靠着他的锁骨下方,程殷只听见他重重的吸气声。
程殷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就静静地搂住他。
过了好久好久,屋里的空气已经变得很冷了。
程殷把李彧搂得更紧些,抬头看着墙壁的钟,凌晨一点。他分神想着他是不是没把窗户关严,把李彧冻着了怎么办。
这时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像极了雪日里鞋子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李彧说:“他是怎么搞到枪的?”
他是怎么一枪崩了自个儿的?李教授谦谦君子,俊秀儒雅,那双手只写世情冷暖。针砭时弊条分缕析得再厉害,那双手也写不出过分讽刺犀利的句子,端正自持得超乎寻常。
李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电视。他问:“李教授怎么能拿得动那枪,扣得动那扳机的?”
李彧看着还算冷静,可嘴唇却止不住地哆嗦,眼里毫无神采。
“干净利落,枪响人亡,哪里还是斯文教授的模样?”
李彧神情迷茫,他轻轻抓着程殷的衣服,背却挺得更直些,整个身体都凝滞起来,纹丝不动。
过了一分钟,程殷小声问:“秀才?”
李彧僵硬地动了动脖子,轻移一下头,这简单的动作他做得费力极了。他望向屋子里最黑的地方。
李彧一字一顿,吐出一句:“我爸爸是我从小的信仰。”
他眼光再移回来,低声说:“他以来世的希望给今生送葬。但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此生绝望了。”
“他的自杀毫无来由。他的懦弱让我嗤之以鼻。”
“可是,我的信仰所系之人还是没了。”
李彧仿佛整个人都散架了。他的头如同濒死的花儿,已经再抬不起来,死气沉沉地垂着,极速灰败了下去。
程殷心揪起来,看着李彧这样,他心疼得不行。
程殷轻轻捧起他的脸,“李彧。”
李彧无声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漆黑。
程殷深吸了口气,严肃地说:“李彧……”
李彧眼睛垂下,声音嘶哑地开口:“程殷,别说了。”
他话中有着无限的隐忍,还有深深的倦怠,砸得程殷脑子发木。
程殷一时心中大恸。突然想到那一次的语文课后,李彧淡淡地说:“人生无常,谁知道呢。”
他是多么傲慢无知啊。
程殷半闭上眼,珍而重之地搂过他,低声说:“对不起。”
李彧叹了口气,把头再埋进他怀里。“你又不用道歉。只是积年累月的疼痛,我还没习惯而已。”他低声道:“人都没了,总会习惯的。对不起,本来除夕挺好的日子,我每年都这样,让你也不舒服了。”
“别这样。道什么歉。”程殷痛苦地闭上眼,狠心说了句,“也许你以为的毫无来由正是他深思熟虑的由来已久。”
李彧吃惊地抬头看向程殷。
程殷把沙发上的小毯子拽过来,搭在了李彧身上,不再说话了。
李彧恍恍惚惚又想起李教授最后那段时间的样子。平静而沉稳,温和而无畏。
李彧艰难地开口:“所以程殷,你想说,世人有理由叹息旁人的不惜命轻生,而只有轻生者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活?”
程殷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心言藉由口出:“人生终归是自己的。管谁怎么说,都是自己活,要不要活也都是自己的抉择。”
向来最残酷的都是人自己。
李彧怔怔地呆了半天,猛地趴到程殷腿上,失声痛哭。
感受到怀里的男孩子脊背起伏,程殷沉默着,却不知怎么也泪流不止。
李彧闭着眼,心中一片苦寒,眼泪淌下去就结了冰,冰锥扎得心上疼痛不已。
他总以为李教授懦弱。但那么多年,父亲明明都是他的力量源泉啊。
他怎么能轻易揣测李教授内心有着怎样的心情?在最后的岁月里,他是怀着怎样的苦楚来陪伴这个儿子啊。他怎么能知道,放弃活着需要多大的力量?李教授从来不是冲动莽撞的人。
李彧原来不相信李教授已经离开,他总觉得对方没有任何理由就离家出走,再不回头。他以强硬的态度拒绝接受对方的抉择。
时至今日,李彧终究明白:
世上他最敬佩、给了他最多力量的父亲,从此远去了。此后李彧再看他不见。
冰天雪地里,他的父亲穿着黑色的长衣。一步步走远,挺直了脊梁,正视着前方。墨迹转淡,只余眼前一片白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非常中二了。啊。
第35章 第 35 章
大片晨光无遮拦地穿过窗户,室内浮尘清晰可辨,满是暖意。
程殷睁开眼,凑到李彧耳边低声说:“新年快乐,我的秀才。”
李彧嘴角浮起笑意,闭着眼睛说:“新年快乐。”
“今天做点什么?”李彧问。
程殷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李彧,“画画吧。今天画你。”又补了句:“抱着吉他。”
李彧没有异议,只问:“在哪儿画?”
程殷想了想,冲他一笑。
李彧明白了,“风荷举公园。”
两人写写画画无比和谐的地方。
吃过早饭,李彧跟程殷一起出了门。先到程殷家拿东西,也没带吉他,打算直接用程殷的了。
他们本来起得晚,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两人刚出小区大门,一个小孩儿就撞程殷身上了。
程殷低头一看,小云,抱着个保温壶冒冒失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