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向着置物架走过去,一颗心从看到那个东西开始就狂跳不已,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步走到近前,楚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斜放在天鹅绒盒子里还罩了一层透明罩子的东西好半天,才确信真的是自己认为的那一个。
“小然,水放好了,我们一起……”纪遄飞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浴室,看到楚然正背对着自己现站在置物架前面的时候顿时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纪遄飞。”楚然转过身来,才开口叫了纪遄飞的名字两行泪就倏地滑了下来。
置物架上的东西这时彻底暴露出来——那是两个粗陶烧制的平盘,铁灰混着银灰色的斑驳痕迹,正中的图案依稀能够看出是两只造型各异的小狗模样,只是那一道道曾经碎裂过的裂痕和少许的残缺打破了它原本该有的美好。
那是楚然当年亲自设计、亲手烧了准备送给纪遄飞作为生日礼物,却最终没能送出去的那对盘子。那一晚,楚然的心都随着这两个盘子一同跌落在地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以至于再多看它一眼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第二天就连同另外的一对杯子一起打包丢掉了。
原本六年前就应该消失在意大利的东西,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在纪遄飞北京的卧室里?楚然在心里猜测着为可能的答案,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心底涌起的阵阵酸楚和决了堤一般不断涌出的泪水。
“小然,你,你别哭啊。”纪遄飞连忙走过来将楚然拥进怀里抱着,清晰的感受到那不断传来的轻颤,直觉得腔子里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好半天,楚然才微微挣扎着从纪遄飞怀里脱身出来,红着一双眼睛在很近的距离抬头看他:“这个,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小然,我,对不起,我当年真的很混蛋,我……”纪遄飞低了头,双手捧着楚然的脸轻轻拭去他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
“你都……你都看到了?”楚然仰着头把一张哭花了的脸任他捧着,尽管眼泪勉强算是止住了,但他还是会时不时的吸着鼻子,就连开口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看到了。”尽管楚然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但纪遄飞却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纪遄飞最初看到这两个盘子的时候它们还只是一堆碎片,装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黑色垃圾袋里,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东西。张家明把这堆碎片连同另外一个瓦楞纸盒拿给他的时候表情很是复杂,平日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开了又合最终只说了一句“我觉得应该把这个交给你”。
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和楚然有关系,否则张家明不会毫无理由的塞给自己一堆陶瓷碎片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纪遄飞也隐约记得那一晚似乎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挥落在地,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然而,当纪遄飞把这一堆碎片彻底拼回原本的模样时,锥心刺骨的痛顷刻间袭来,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不断发出凄厉地哭喊声,犹如负伤野兽一般的嘶吼着。
吾爱遄飞。
暗红色的底款,端端正正地篆着这四个字。那是楚然的字,纪遄飞无需多看只一眼便能认出,而此刻那字却像是雕刻在一把烧红了的烙铁上,直直烫过他的眼底、心头甚至脑海深处,带起看不见的皮r_ou_,留下了此后五年间的每一个日夜都不曾磨灭过半点的印记。
直到今时今日,再回想起来纪遄飞还是会清晰地感受到当初那种令他全身发抖的疼痛。但他不怕疼,怕只怕楚然再也不肯回到自己身边。而如今,楚然回来了,便是他纪遄飞此生最大的救赎。
“小然,你当初是不是恨死我了?我让你伤心了吧?”纪遄飞又一次将楚然拥进怀里问道。他不敢看楚然的脸,声音也轻得不能再轻,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要听实话吗?”楚然微微侧过脸,将头靠在纪遄飞锁骨的位置,声音里仍旧带着些许鼻音直听得人心口发紧。
“嗯。我想听实话,我想知道小然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那好,我告诉你。”楚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感觉自己的心死掉了。”
楚然话音刚落,就感到拥在自己背后的双手倏地收得更紧,而且还在轻微地颤抖着。于是便也伸出双臂环上纪遄飞的肩背,复又开口:“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多年后的今天,你还爱我,而我也还爱着你,这就足够了。”
“不止今天,小然。”纪遄飞猛地改握住楚然的肩膀硬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泛红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目光坚定而充满信念,“不止今天,明天、后天以及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爱你!每一天都会比之前的一天更爱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嗯。”楚然轻声应允,笑着吻上纪遄飞的嘴唇。
第二天早上,纪遄飞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暗着,恍惚间他有种自己还在湛江的错觉,差一点就要爬起来去准备早饭了。正无奈地笑着自嘲,就感到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脑袋也使劲儿顶着自己的胸口蹭来蹭去,从鼻腔里发出极不情愿的低吟。
纪遄飞知道,这是楚然快要醒过来的前兆,于是连忙轻抚上他的后脑缓缓地摩挲起来,同时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直到楚然不知是真听到了还是睡梦中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后逐渐平稳了呼吸,纪遄飞才跟着闭了眼睛也睡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又在家里腻了几天之后,纪遄飞终于被宋昱瑾的电话轰炸请去了公司。楚然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给蒋确锌去了个电话要到了叶尚戎现在的联系方式约了转天下午见面。
叶尚戎是楚然此前就职的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公司的同事。那个时候,楚然刚刚毕业回国没多久,凭借自身实力、海归背景和含金量颇丰的毕业证书,很快便顺利进入了一家规模、实力等各方面都还算是不错的公司。
当时负责带新人的正是刚刚晋升为设计1科科长的叶尚戎。说起叶尚戎这个人,也只不过比楚然早进公司三年,独特的视觉角度和思考方式将他原本就优于众人的能力推上更高的层面,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了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入职三年就晋升为科长的人,而且还是那个汇聚了整个设计部精英的设计1科。
因此那一年带新,当新官上任的叶尚戎面对刚刚走出校门、新鲜出锅的“社会人”时,只觉得他们和一群刚破壳没多久、看起来傻乎乎的小鸭子没什么太大区别,恐怕大部分人连实习期都熬不过。
然而,在一众存在感只有闯祸惹事儿的时候才显得略高一些的新员工中,不仅工作上认真努力同时也具有一定能力和独到见解的楚然,很快就吸引了叶尚戎的注意。叶科长兴味津津的调出员工档案来一看——哎呦喂,这还是个拿着意大利名校博洛尼亚大学毕业证书的“名门之后”啊!
再后来三个月实习期一过,如叶尚戎所料这批新人也没剩下几个了,楚然就更显得突出。他那种不骄不躁的x_ing格和踏实肯干的处事风格,很快就得到了包括叶尚戎在内的大多数人的喜爱和认可。
此后的三年里,叶尚戎将楚然带在身边几乎是手把手的教,无论是专业技能还是为人处世等方面都教会了楚然很多东西。所以说,叶尚戎不单单是他以前公司的同事、上司,也是正式将他代入设计行业的导师。
当年自己的突然离开想必也给叶尚戎添了不少麻烦。楚然深知山水有相逢的道理,更何况只要他回了北京就等于是同在这皇城根儿下的设计圈里面混饭吃,短不了和叶尚戎有见面儿的那一天。他也正是为此犹豫不决,不知道若是回去了该如何面对这位亦师亦友的故人。
不成想数月前蒋确锌突然来到了湛江,告诉他叶尚戎已经打算独立,并希望自己能够去帮他一把。楚然这才抹去心头顾虑并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叶尚戎还需要自己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力量,他定会倾尽全力去帮他撑起这个工作室。
第88章 第 88 章
【88】
楚然和叶尚戎约在一家他们曾经常去光顾的咖啡厅碰面,正巧蒋确锌这天也没什么事儿,两个人中午就先一起吃了个饭,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过赶。咖啡厅里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楚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给蒋确锌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又给自己点了杯美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多久他们要等的人就走了进来。
尽管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叶尚戎给人的感觉却没怎么变,大体上还是从前那副样子。他今天穿了一件海蓝色的半袖衬衫搭配纯白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锃亮的黑色布洛克男士皮鞋,半长的头发微微打着卷在脑后扎成一小束,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略带慵懒的艺术气息。
叶尚戎快步走到近前,楚然和蒋确锌也连忙站起身来和他打招呼。特别是楚然,打过招呼之后立刻就先为自己当初突然离职的事情向叶尚戎郑重道歉,后者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沙发上觑着眼听他说完,只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楚然直到听见这个“嗯”字,悬了半天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叶尚戎就是这么个风格,对于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或失误从来都会给对方一个解释和补救的机会,如果他听了满意就会回你一个“嗯”字,但要是不满意就连个“嗯”字都没有,还会微笑着请你帮他把门从外面带上。
关于独立组建工作室的事情,从楚然得知消息到真正回到北京之间的这几个月里,叶尚戎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凭借他在业内得到了充分肯定的才华、能力以及口口相传的好名声,绝对不愁没有单子做,反倒是单子太多人手不足的问题此时此刻最让叶尚戎发愁。
所以,楚然的加入无疑是木奉了他一个大忙。尽管楚然尚未在圈子里混出什么大的知名度,但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因而叶尚戎对楚然的工作能力以及工作态度还是十分清楚和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