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Z市待的好好的,好不容易有了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却因为父母嫌弃Z市学业强度远远达不到他们要求而被迫转到了Y市,那时的不舍、埋怨、无助和孤独也可以一一忍下来。
但如今,喜欢一个人、想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
这个念头让他既惶恐又兴奋,他仿佛看到了废墟之上,即将建立起的崭新国度的蓝图。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虽然陌生,却比以往的世界更鲜艳、更神秘,那里有欢笑和期许,也有苦闷和失落,所有的情绪都浓墨重彩,不掺杂质。
陆离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却感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耳边蹭。
他猛地睁开眼,一张放大了的脸杵在他面前。
“我是来吓你的,因为你先前站门口吓我一跳。”
黑暗中方裕宁的眼睛异常明亮,宛如一块墨玉,陆离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恍惚,忽然不敢确定现在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好啦,我才没那么幼稚。”方裕宁自说自话,大大方方地爬上床,躺到他的身边。
身旁的凹陷和靠过来的温度是如此真实,陆离闭了闭眼,道:“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方裕宁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你也知道……”
“对不起,我本不想来打扰你睡觉的……但我有问题想不明白,就来找你了,你比较聪明嘛。”
“……”陆离往边上挪了挪,方裕宁就躺在他身旁,被他有意无意蹭到的皮肤像被火苗燎到,开始烧灼起来,热量向四周蔓延,很快就传遍了他的全身。
“你不要不说话啊,我好不容易才有勇气过来的,你这样我更不好意思开口了。”方裕宁侧过身,面对着他。
“你说……我在听。”陆离僵直了身体。
“嗯……那我说了。”
黑暗中陆离听到方裕宁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由得也屏住了呼吸。
“你觉得……呃,你刚刚那样,是不是代表你喜欢我?”
恍若惊雷乍起,陆离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你又不说话,是还是不是啊?”
陆离咬着牙,一个字半天没挤出来。
“好吧,可能我想多了。那我先跟你道个歉,那个……是我太过分了,不该闹你,不该强迫你看你不愿意看的东西。我知道那东西不是你送的,我就是跟你开开玩笑。其实……咳,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嘛,那啥……面对那种画面,有点反应也正常,都是不由自己控制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多遍的台词一口气说完,方裕宁罕有地体会到了一点尴尬。
“不用……”陆离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用的用的,是我不对嘛。”方裕宁干笑两声。
“我说不用!”陆离猛地抓住方裕宁胳膊,收紧五指。
方裕宁被陆离突如其来的语气吓到,他试着挣了挣,胳膊没抽开,陆离用了很大的力气,指节铁钩一般固定住他。
“不用就不用,脾气还挺大……”方裕宁小声嘀咕。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静得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如果不是因为陆离还抓着他,方裕宁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下了逐客令。
“我不是那样。”陆离突然道。
方裕宁心里“咯噔”一声,陆离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却听懂了。
“不是那样,那是哪样?”方裕宁知道自己有点欠揍,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听。
“你心里清楚。”陆离说完这句几乎耗尽力气的话,松开了他的胳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方裕宁没忍住笑出声,胆大包天地爬到他身上,攀住他肩膀道,“说嘛。”
“已经说完了。”陆离道。
“陆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惜字如金吶。”
“……”
“你要是不说,我今晚可就不走了。”方裕宁与他耍无赖。
“随便你。”
“那我不走了!”方裕宁俯下身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陆离半张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一闪而过的嘴唇触感扰得他七荤八素,脑海里所有名为理智的细胞霎时间溃不成军。
“我怎么啦?我问你,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没?”
陆离偏过头,“没。”
“那你也没有谈过恋爱咯?”
“嗯。”
“那我算是你的初恋咯!”
“……”
“说话啊,算还是不算?”
陆离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在他眼里,喜欢一个人,是要坚定不移一直喜欢下去的,既然没可能喜欢别人,还分什么初恋不初恋?
“想什么呢,听到我的问题没?”方裕宁趴他肩膀上。
“嗯。”陆离鼻音应了一声,算是答复。
方裕宁欢呼一声,像抱个大型玩偶似的抱住他,柔软的头发蹭到他颈边。
“行了别闹了,睡觉……”陆离不自在地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我就这样睡。”方裕宁又粘回来,紧贴着他的背。
陆离不再与他争执,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合上眼帘。
过了很久,他又睁开眼,慢慢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把方裕宁虚搂住。
再后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陆离已然分不清,只是很多年以后他仍记得那一晚的心情,隐秘的兴奋与期待从心底开始流窜到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就好像,明天醒来,这世界便是新天新地了。
☆、 蹒跚学步
方裕宁到底没敢在陆离家逗留太久,手臂上的石膏一拆,便又回了自己家。
在家见到父母的机会依旧不多,叶姗经常一出差便是半个月,方博文近来倒是回来得勤快,不过往往半夜接个电话又出去了。
方裕宁知道他在忙什么,关于谁、为谁。每每思及都是一股快冲出脑门的恨意,这恨意太过浓烈,往往让他分不清到底在恨谁,恨些什么。
时节已渐渐进入冬天,天亮得越来越晚,每天的起床对方裕宁都是一场生死考验,他永远是三个闹钟一起响还爬不起来,在被窝里磨蹭半天穿不齐衣服,洗漱完了还睁不开眼,这一系列拖沓和懒散一直要持续到开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方才幡然醒悟般的狂奔下楼去打车。
教室里挂着一幅月历,上面没任何图案或者摄影作品,只有光秃秃的数字,白纸黑字,过去一天便由值日生划掉一个日期,代表昨日永远消逝。
十九中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有着极强的目标感和自制力,随着日期一个个被划掉,大家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仿佛每天都在战场上争分夺秒。
只是,一天天的日子对别人来说是学习巩固更多的知识、争取更高的分数,对方裕宁来说,却是打不完的哈欠,以及循环不止地盼下课、盼吃饭、盼放学、盼周末。
但生活还是起了些变化,比如,他终于脱离了那个他坐了一年多的全班最后一排专属座位,和其他同学一起,加入了每两周一次的座位轮换之中。
据说是有人替他向班主任求了情。
方裕宁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他虽一贯被当作多余的角色,但这世上总有人,是真心实意对他好。
平淡生活里的另一件大事,是无数次减肥无数次失败的卡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以r_ou_眼可见速度逐渐瘦了下来,虽然还没到苗条的程度,但原本粗壮的胳膊和鼓起的肚子都小了一圈,双下巴也不明显了,甚至五官都像长开了些。
老王因为这个发现调侃了卡门无数次,卡门却从不招供,课间时间一头扎进书里,谁叫他出去玩他都不理。
“喂,胖子,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都说了不准叫我胖子,”卡门从书里抬起头来,颇为严肃,“这个称呼是带侮辱x_ing的,你们叫我卡门我都忍了,再说,你觉得我现在胖吗?”
“嗬,你上哪学的一套一套的?我发现你最近很有问题,说,有什么情况瞒着组织?”
“一边玩去,别吵我。”卡门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将书本翻了一页。
“反了你还,”老王伸手一把夺了过来,“看的什么玩意?”
“哎哎哎别碰!”卡门心疼坏了,急道:“你洗手了吗就在书上乱摸。”
“一本书而已,难不成我还沐浴焚香?什么名字这是……”老王指着书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追忆逝水年华……什么玩意?”
“看不懂就给我!”卡门趁他分神,一鼓作气夺了过来,心疼地抚着上面的褶皱。
“谁不懂了?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不就是本意识流小说吗,谁还没听说过啊,搞这么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