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陆离似乎是把手中一个大题答完了,方才抬头,目光严厉地刮了方裕宁一眼。
“……???”
方裕宁熟悉陆离那个眼神的含义,分明在说,“自己写。”
陆离以为他要抄他的答案?
笑话!他虽不怎么认真念书,但学习品行一点问题都没有,从不作弊!
方裕宁气鼓鼓地望了陆离一阵,方才扭回快僵掉的脑袋。
“有些同学,不要打歪主意,害人害己。”雷公不知什么时候没看那杂志了,意有所指。
方裕宁憋屈一阵,把试卷一收,懒得写了。
“报告!”
教室的寂静突然被打断,大半个班都从考试里抬起头,只见卡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眼睛通红。
“进来。”雷公皱了皱眉,不满他影响班级的氛围。
然而卡门却没进来做试卷的意思,他走到座位上,手脚利落地收拾起了课桌跟抽屉,东西一一装进书包里,明显是短时间内不准备回来了。
卡门的座位离方裕宁较近,方裕宁能清楚地看到他红得不正常的眼眶。方裕宁正琢磨着,就听到卡门一吸鼻子,两行泪又流了下来,源源不断。
“卡门?”方裕宁小声叫他。
卡门置若罔闻,背起书包,跑了出去。
卡门出事了!方裕宁脑海里蹦出这一个鲜明的念头,他“腾”地一声站起来,追了出去。
“站住!”雷公叫住他,“还有没有点规矩?现在是课堂时间,全班同学都在考试,你是放牛班来的?”
方裕宁停都没停一下,追着卡门的背影跑了出去。
雷公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看见王大志也二话不说地跟了出去。
“你们!”雷公拿他们没辙,拿着手里的书往讲台上使劲一拍,“你们剩下的人听好了!他们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这个班的学生!校长求情我都不认,我当教师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受这种学生的气的!”
陆离手里的笔顿住,望着教室门,眉头皱了起来。
印象里,卡门是个从不运动的胖墩,体育课前的绕cao场两圈热身跑,他永远跑在最后。
然而现在,方裕宁第一次发现卡门还有跑得这么快的时候。
“站住!”方裕宁一路追到了cao场上,气喘吁吁,“体测跑1500米的时候……从……从没见你跑这么快过!”
“卡门!赵耀!你他妈给我停下!”方裕宁跑不动了,俯下身,两手撑着膝盖喘气,眼睛却还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背影。
卡门却像感觉不到累似的,像个永动机,不停地跑,跑到了学校最高的那棵树下,再猛地蹲下了身。
方裕宁拖着发沉的腿,慢慢走过去,而后发现卡门并不是蹲下,而是跪坐了下来,蜷缩成一团,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卡门笑的时候是毫不收敛的,开怀而大声,他哭也是如此,毫不克制,呜咽了一会儿便嚎啕起来。
老王也赶到了,他缓了几口气,对方裕宁道,“他怎么了?”
方裕宁耸肩,“我不知道。”
方裕宁拍拍他的背,“赵耀,出什么事了,你说一句话好么?”
卡门擦了擦眼泪,似乎想转过来看他一眼,然而一脸水泽太过狼狈,他低头一阵沉默,而后又放声痛哭起来。
“跑了那么久,觉得热么?这么重的书包,还背着做什么,快放下来。”方裕宁说着便去扯他的双肩包肩带。
卡门吸了吸鼻子,顺从地放下书包。
方裕宁这才注意到他抱着一本书,紧紧地捂在怀里,生怕别人看到似的。
“你怀里拿的什么?”
卡门摇头。
“你不说也行,我反正没其他事儿,就在这陪你耗着。”方裕宁挑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身来。
“我去给你买包纸,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老王不知是责备还是担忧更多,看他一眼,往学校小卖部去了。
方裕宁由着卡门抽噎了一会儿,等他差不多平静下来了,道:“你课桌收得那么干净,这段时间不准备来学校了?”
卡门低着头,沉闷地“嗯”了一声。
方裕宁:“给雷公请过假了?”
卡门:“嗯。”
方裕宁:“是今天上午突然发生了什么事么?”
“昨天夜里发生的。”卡门终于开了口,嗓音是嘶哑的。
方裕宁敏锐地预感到了什么,他声音放轻了些,“家里有老人……生病了?”
卡门一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断了线,泣不成声。
“很严重?”方裕宁凑近一些。
卡门猛地摇头。
“那……?”
“她没了。”卡门突然道。
“谁没了?”
“她。”
方裕宁一阵无言,嘴巴张了张,“生老病死,挡不住的,人老了就会……”
“不是!”卡门哽咽出声,“不是老人,是她,她还年轻。”
“她是谁?”
卡门深深吸了口气,擦干了眼泪,拿上书包又飞快跑了起来。
“喂!赵耀!”方裕宁追上去。
卡门跑得比刚刚更快,校门紧闭着,他冲进门卫的值班室,匆匆留下请假条,而后一溜烟跑出了校门。
方裕宁紧追其后,却被几个门卫拉住,“你的请假条呢!”
方裕宁不回答,全力挣脱他们。
“你哪个班的!没假条上课时间不准出校门!”
“我有急事!十万火急!”
“有急事找班主任和教务,我这里只认假条。”
“赵耀!”方裕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然而卡门跑得太远了,声音到不了他的耳边。
老王从小卖部回来了,抱着一盒新开封的抽纸,这原本是给卡门准备的,然而现在,他只能胡乱抽出一叠,擦掉了自己满头的汗。
☆、 转班
十九中有重点班和普通班之分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方裕宁因为中考成绩好,理所当然进的是重点班。不过重点班同时也是关系户重灾区,拼爹拼钱拼关系,父母有本事自己没能耐的孩子被一股脑地塞了进来,老王跟卡门便属于后者。
雷公是十九中的老教师了,在重点班当了十年班主任,这其中校长换了三届,而她王牌教师的位置依然屹立不倒,带的班年年高考成绩全市第一,市里的理科状元也必然出自她的班级,十年来无一例外。
雷公是个有脾气的,每年会自行“开除”几个在他看来“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学生,无论何方神圣来求情,她只一句话,“要么学生走,要么我走”。士卒易招,将军难得,十九中舍不得这么一位年年不出差错的教师,只好将她放弃的学生下放到普通班去。
方裕宁跟老王踩了雷公的底线,雷公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开除了他们的“班籍”。
方裕宁倒是没想到雷公这么雷厉风行,他本以为他还能把这学期混过去,下学期再转班。
他们被发配到了三班,一个之前没一点印象的班级,既没听说拿过什么成绩,也没听说这个班有谁惹过什么事,
雷公让他们上晚自习前搬走,方裕宁也不拖沓,下午的课一上完,便开始收拾课桌。
老王自然是跟他一起过去的,只不过他看起来轻松很多,只装了几本书,剩下的文具、笔记本、写过的试卷,一股脑地往教室垃圾桶里倒。
“拜托,你是转班,又不是毕业,这些东西扔了干嘛?”
老王满不在乎,“转个班我也要潇潇洒洒地转,在雷公班上用过的东西我才懒得留着,老子要全都买新的!”
“行,你能耐……王大志!”方裕宁突然叫了一声,“你脸怎么了?被马蜂蛰了?”
“你才被马蜂蛰了呢,”老王没好气,捂住了自己额头上的包,“我爸昨晚下手太重了,脸上你看到的都算是轻的,你是没看到我身上……那哪儿是亲爹啊!”
“因为你爸知道你不再是重点班光荣的一份子了?”方裕宁笑道。
“嘁,本来也不稀罕。”老王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我爸说我不争气,他千辛万苦把我送进雷公的班我不珍惜,辜负他的良苦用心。我还委屈呢!我几时想进重点班了,他不顾我意见把我硬塞进来,还反过来怪我!”
方裕宁安慰道,“那现在被开除了,遂你意了,被你爸打一顿,你就当是自由的代价,反正你皮糙r_ou_厚的,也没多大点事。”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老王急起来,“谁说没多大点事了,我爸可是手脚并用,还换了好几种武器,你看看我的腿,”老王说着把裤腿卷起来,“看到没!这里!这些印子都是他用衣架抽出来的,我们家衣架带弹x_ing,抽起来可疼了!”
“我确实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反正我又没挨打。”方裕宁嘻嘻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