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无法沟通。
我说,哪里错?
属下不知。
诶……这对话,好似同昨天的差不多?
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我听不懂啊……
我说,你不知,又怎么知道自己犯错了?
他说,属下惹主子不快,请主子赐罚。
这样啊。
我说,我没有生气。
——虽然只是有些心烦,不过算不上生气。即使生气,也不是生他的气。
然后他说,属下惹主子不快,请主子赐罚。
这这这……
合着我之前解释说我没有生气,是白说了?
好吧,我承认之前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没调整好语气。
慢慢说,慢慢说,不要着急。
越急,他越觉得我生气,就越说不清楚。
我蹲下来。
你不站着,我就蹲下。
他好像被我这般吓到了。
然后我说,你别多心,我根本就没有生气,也没有打算罚你,在我看来你没有什么错。怎么就一定觉得自己犯错了呢?
他仍旧不敢直视。不过倒是开口没再直接请罚。
他说,属下愚钝,若属下无错,主子为何不肯立规矩……
然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
既然有立规矩这传统,我虽没什么规矩要立,可就这么跳过去这个流程,自然是不妥的。
又或者说,不是不可以跳过这个过程,可既然没什么规矩要强调,也该说个明白。
结果我呢?昨天直接让他回去。
怕是他免不了胡思乱想。
他既有此顾虑,我便得打消他这念头。
我说,你可是介意我昨天没给你立规矩?
他答,属下不敢。
……
怎么感觉,每次他说话都会冷场。
那也没办法。
谁让他说话规规矩矩什么都不敢说只知道请罪。
我硬着头皮又说,要不我现在给你立立规矩?
他好像心情有些波动。虽然他遮掩了,但我一直盯着他看,倒也看得出来。
可是这规矩,怎么立,是个问题……
我问他,篁,你觉得这规矩,怎么立合适?
他说,回主子,请主子将规矩说与属下,再以罚立威。
规矩么……按之前你学过的来就好。
立威啊……
篁,你是忠于我的,对吧?
他答,是。
那就没关系了。
反正你也不会背叛我,不是吗?
他说,请主子赐罚。
……倔。
我说,拿鞭子来。随便拿一个就好。
然后他就去拿了。
哪有这种人,不打一顿还不高兴的。
不过最让人气愤的是,我说让他随便选一条,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自己挑,自然也就可以选一个罚起来相对轻一点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细长带了倒刺的。
这算什么,找虐吗?
我觉得现在我有些急躁,一肚子火发不出来。
篁的每一种做法都可以称得上是不合我本意。
可偏偏他做的,又和我说的没什么矛盾。
挑不出错处,自然也没什么理由生气。
况且我若是真要再拿这来生他的气,那他未免太无辜了些。
不过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个道理。
对篁说话,不要想什么他理所当然会怎么做。想表达什么,便得直截了当点说,不然以他的角度来看,定会曲解我的意思,而让他自己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去换一条来,没必要用这个。”我看了他之前拿那个鞭子,便觉得怎么也下不去手。
说完之后我又补充一句,“拿最普通的就好,我没有罚你罚太重的意思。”
他应了声是,便退回去重新拿。拿回来的这个倒是还算好,至少看上去比上一条造成的伤害轻得多。
“转过去。”我说。
他还是那个语调应了是,转过去跪好,伏低了身子,将后背对向我。
看他模样,应该是受惯了罚的,语气中无一丝波动,动作也丝毫不见犹豫,单单看这模样,竟无一分他即将受罚的感觉。
可他这般,是如何来的呢?
我想象不到,一个人该受过多少次刑罚,又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回,才成得了他这份模样——
说到罚,一直往重了想。
要受罚时,丝毫不慌。好像刑罚已成为家常便饭。
想到这里,我竟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可我下不去手,这也是免不了的。
因为我若任由这种怜悯发展下去,便会毁了他。
会让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放弃。
他会觉得,我是因为他不好而连刑罚都懒得动。
毕竟,他们做影卫的,说罚皆是“赐罚”。而为何说刑罚称得上赏赐,便是有这层“虽然你做错了,但是我还罚你,就说明我还没放弃你”的意味在吧。
我甩开鞭子,却没在鞭子向下落的时候用力挥动。这般应当疼痛少些吧。
啪。
鞭子落到他背上自右肩往左下方横了条印儿。他因着是在受刑,所穿也就是一层衣物,现下已被一鞭子打得裂了开。
而他背上,有的地方早已渗出血。
果然他换的这鞭子,虽不似上一条那般长得狰狞,却在质地上有些特殊。打在身上,就是我这般放水,也是伤他不轻。
那若是我没有放他一马的心思,反倒是真的用力去抽呢?
我有点不敢想象。
篁。
其实你无须对你自己如此。
我没那么严苛。
规矩没那么死板。
只是你自己心里放心不下。
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改变呢?
又用什么,能安得下你的心……
我知道我心疼了。
抽痛。
虽说他认主之前我并未见过他,可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好似亲眼见到了他的过去。
黑暗的过去。
那么,什么样的光芒,能够遮住黑暗呢?
我想做他的光。
我希望他作为一个生命,鲜活下来。
而不是作为一件器具,死板下去。
我说,篁,你觉得我打多少鞭合适呢?
他答,属下听凭主子安排,主子愿打多少鞭,便打多少鞭。
我问,你不是说听我吩咐?那我之前说不打了,你怎就不同意?
他霎时有些紧张,说,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我对他说,你不必三句话不离请罚的,不是什么大的过错。篁,你记住,你是本座的篁,只要你忠诚,本座便不弃你。我也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必按以前的规矩来。在我身边,按我说的来就好,无须事事担心我生气。
他似有些疑问。不过这迟疑随即消失不见。
但我既是看到了,便不会任他这么疑虑下去。
于是我问他有什么疑问没有。
他答:“属下愚钝,敢问主子先前不赐罚属下,莫非不是因为弃了属下么?”
我之前说的不够明白吗?
死脑筋。
偏偏我还舍不得骂他。
我对篁说,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厌弃你的意思。今后也不会有,你别多想。
他闻言,头叩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我受了这礼。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牵机楼的篁。
也不是牵机的篁。
你只是我的篁。独属于我的篁。
有了篁以后,我的日子倒是清闲了。
篁做事张弛有度,游刃有余。楼里面的事情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汇报给我的时候把利害关系分析得准确。我自然也是信他的决定,毕竟若是我来,或许事情做得不会这般好。
平日里也是事无巨细。端茶倒水洗漱穿衣这类小事,本是由婢女负责,我却觉得看她们并不多么顺眼,本想着也不是什么重活,遣了她们准备自己做就好,却是让篁看见我自己沏茶。知晓我不喜婢女近身,他便把平日里那些子小事包揽过去。
而清闲下来的结果,要么是没事找事,要么是胡思乱想。
没事找事就不必了。
篁的事情已经不少了。我若不小心闹出来什么事情,还得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所以就只剩下胡思乱想了。
至于想什么……
身边天天围着我转的也就篁一个人了。
所以不由得,想他的事情。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论哪方面都让人赞叹。
却偏偏身份低人一等。
忠诚。
以及……冷漠?
想到这里,我对那边忙着看文书的篁说,篁,你笑笑。
他一愣,然后扯了扯嘴角。
我让他继续看他的文书去了。
算了算了。他把各种事情都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又或者,他不甘于只做一个影?
其实本来,就是我埋没了他的能力。他不怨恨我,已是极好的事情了。何况只是这副冷冷的模样。
第2章 第二章 篁篇
篁篇
我是谁?
我是篁。
牵机楼擅毒。有一毒名为篁机。
无解之毒。
其实也算不得无解,只是解的方法比较难求罢了。
我本叫篁机。
认主之后,主子不知为何要我改了,直接去了一个字,改叫篁。
改便改罢。
只是不知这是为何。是觉得我配不上这种毒?
果真是。
仪式上明明是认下我了的。
却在立规矩时,直接让我回去。
我本想着,即使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能够作为他的影为他分忧,也是好的。
可主子未允。
我尚且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成为主子的影。
只一眼,便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