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近来工作实在太忙, 凌逸风刚刚闭上眼睛去回避映入眼帘的齐重山的手, 没过多久,居然真的睡着了。
路口的信号灯跳转至红灯,齐重山默不作声地在白线把车停了下来,偏过头来看着他。
这么多年了, 若是单论气质,凌逸风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毕业之后也依然在校园里与学生相处, 他没有沾染上成年人的世故与圆滑,唯一改变的一点是,岁月流逝间,曾经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也在渐渐长大, 没有了那种由于整日惴惴不安而必须披在身上的刺,相对软化了许多,甚至都能让路人觉得他乖。
齐重山挺喜欢这种没有刻意竖起的刺的凌逸风的,不那么敏感也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活得比以前轻松许多。
所以刚刚有人对凌逸风的“乖”评头论足的时候, 他就直接站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人的话头挡了回去。
他不希望凌逸风再回到原来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受过伤的样子,他想将凌逸风护在自己的保护层内, 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永远能够用温软的姿态活在世上。
其实当年自己不也是一样吗,经常会觉得心疼,很担心凌逸风会受伤害。
结果到头来,伤害他的却是自己。
当年齐重山反思不出自己的错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明白过来,恋爱是双方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错都没有,他也不比凌逸风要更成熟,只是因为一直以来他的付出更多,已经做到了他那个时候能做的极限,就算有错,他也无能为力了。
例如,凌逸风说的对,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只是学生,没有办法承担起出柜的压力,同时凌逸风的家庭背景的确和正常人不一样,想和凌逸风永远在一起,的确没那么容易,是自己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但在陈皓和凌浩然的陷害下,他连刀都替凌逸风挡了,他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面对那一切了。
长大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问题放在现如今他的眼中来看,并没有那么严重,也并不那么难解决,但当时的自己的确没有那么强的能力能处理好这些事情,让他变得越来越累最终放手的,不只是凌逸风,还有能力不足的自己。
而现在两人都可以自食其力,在各自.的小圈子中也都已经出柜了,最大的几个难关都已经越了过去,人生的几件大事一过,就只等待一个伴侣。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当初就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对方呢。
齐重山愣到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变成红灯,才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刹,继续往市中心开去。
越是在狭小独立的空间里,外界干扰越少,越是能让你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
凌逸风身上熟悉的薄荷香气依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的消散,这种味道仿佛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标志,让人心驰神往。
在没有办法用任何外界因素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时候,齐重山发现,那些年积攒下来的思念还在,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执念还在,要是具体到此时时刻的感受上,那就是,想对这个人动手动脚的冲动还在。
他甚至想车门一锁,就把这个人带到自己家里,再也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这么久了。
他想问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见到了什么人,和谁在一起,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有没有……
有没有想我。
有点儿太不要脸了。
齐重山又叹了口气。
连人家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暧昧对象都不知道呢,居然能想这么多。
等快到目的地时,凌逸风无意识地从鼻腔里哼了几声,像是小猫撒娇一样,不自觉地透着几分诱人的甜腻。
齐重山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凌逸风刚好睡醒,睁开眼,懵懂迷糊的眼神和他撞了个正着。
齐重山猛地一脚踩了刹车。
“怎么了?”凌逸风吓了一跳,立刻清醒过来,朝车窗外看去。
“没事,”齐重山摇了摇头,“到地方了,下车吧。”
凌逸风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齐重山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把车锁好离开了。
凌逸风刚睡醒的那一眼看得他在大马路上一怔,就像是那些年凌逸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揉着眼睛从他怀里钻出来,睡衣的纽扣解开那么两三颗,锁骨半露不露衣服半掉不掉,看得人不想给他穿衣服只想给他脱衣服。
被一个眼神刺激到,齐重山还真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没出息。
行吧,这么多年,自己也就是这么个德x_ing了,喜欢的人就是控制不住想据为己有,要么就得一拍两散永不相见,他受不了中间含含糊糊不尴不尬的状态。
他很想把当年没有做好的事情再做一遍,如果这回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就认了。
他保证不再出现在凌逸风的生命里,打扰他的生活。
凌逸风显然不知道他的心情变化,正站在车后打开后备箱,准备把自己的自行车拿出来。
“我来吧。”齐重山走了过去,凌逸风却已经抢先一步,把车拿了出来。
“不劳烦您动手了。”凌逸风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
“实验中学,”齐重山说,“我初中。”
“你故意的吧?”凌逸风盯着他看,“全市只有这么一家修车的?”
“这么晚还给你修的,就这么一家,”齐重山耐心解释道,“因为我跟老板挺熟的,他关了门还是会给我开门。”
“自行车专卖店不能修吗?”凌逸风问。
“你车是改装过的,我不知道一般的店愿不愿意揽活,毕竟这不是他们的售后。”齐重山说,“你要是想换,我开车带你找。”
凌逸风顿时没了话。
他还没作到那个地步,因为修车铺在曾经的告白地点附近就要求换,这反而显得他耿耿于怀。
不过说来,如果不是齐重山提起,他都想不起来车改装过这件事,毕竟他对这种需要动手琢磨结构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这车买来之后,是齐铭闲着无聊拎过去给改了的,由于提速更快了,他就没过问,很快也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齐重山居然能一眼看出来不是原装车,这倒让他觉得挺意外的。
和齐重山在一起的一年还是太短,短到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在这人身上挖掘出新的惊喜或者惊吓,这中间又突然横隔出了快十年的时间,原本积累下的熟稔又再次坍塌了。
唯一相同的是,自己还是喜欢这款,而齐重山也依然没变。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放不下齐重山。
一直以来,凌逸风都觉得自己心态挺不好的,在一起的时候害怕齐重山不够喜欢他,或者没有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怕跌份儿,就连分手了,什么关系都没了,都想比对方更豁达。
什么毛病这是。
齐重山在和店老板聊天散扯的时候,凌逸风就一直站在门外,低头吹着风。
店铺不大,工具倒是挺全,自行车电瓶车助力车摩托车三轮车,反正不是四个轮子的都修,看样子收费也不高,开在市区的学校门口,蹭的是个人流量,薄利多销。
他本来以为这个老板应该是一个当年看着齐重山长大的大叔,没想到看样子还挺年轻的,听口气是他当年的初中校篮队友,和齐重山关系也还不错。
“大晚上来我这儿,”那人低着头捏了捏车胎,“我还以为你是和叶一叫一起拉我过去吃串儿的呢,真新鲜,你还能关照我生意。”
“麻烦了,”齐重山说,“等会儿照价给。”
“我还能收你钱?抵了你当年给我抄的作业吧,”那人叼着根烟,声音含含糊糊的,“门口谁?”
“同学。”
“编。”
“发小。”
“接着编。”
“真是发小,”齐重山有点无奈,“怎么,你希望是什么?”
“我说你啊……”那人熟练地卸下车轮,一边装车胎一边说,“跟叶一鸣一样,学霸,特别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齐重山没出声。
“叶一鸣上次在医院看到叶冰玉了,你听说了没?”那人换了个话题。
“我知道,”齐重山说,“失魂落魄的。”
“和你现在,特别像。”那人笑了,拧好了最后一根螺丝,“行了,给你换了一个,再好的轮胎我店里也没有了,我估计按这车主折腾这车的手法,赶明儿就得给你换下来,太讲究了。”
“我还真没想到他也会玩车,”齐重山朝门口看了一眼,“很多年没见了。”
“这人嘛,总是在变的,”那人在原地试了试车,“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讲究的人,为什么会玩一辆纯代步的折叠车,不符合正常逻辑啊。”
齐重山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想说,车不是他自己改的?”
“嗯,多半还是个怎么折腾他东西他都无所谓的人。”那人说,“就是那种,我无所谓,你开心就好,反正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过几天好好观察一下车轮换了没,”那人蹲下身来最后一遍检查完车,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换了,兄弟你八成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