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重山一边揉搓着他的手一边笑。
“你的人生仅仅止步于亲吗。”齐重山不轻不重地在他的指尖捏了一下。
凌逸风一愣。
“哎哎哎,好久没见,必须喝酒,82年的拉菲喝不起,千把块的茅台还是能喝的,”正巧隔壁桌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劝酒,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听这口气应该是包圆了这场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叶一鸣口中的“闯荡餐饮业”的同学,“本来嘛,一鸣要是不提这茬,我也早想叫上老同学们在我这饭店聚一聚了,这正好,想一块儿去了,那就得不醉不归——来,先给那边满上!”
这叫人不带姓的热乎劲和这一套又一套的官话听得凌逸风有点头皮发麻,他一边同情天天要跟不同人打太极谈生意的凌逸尘,一边松开了齐重山的手,以自己带车来为由,拒绝了那个男人的劝酒。
本来带车来也没什么,这么大的酒店叫个代驾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过由于大家和凌逸风都不熟,没人执意劝酒,也就作罢。
菜很快上了上来,凌逸风坐在最靠墙角的位置,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乐得清静,笑看桌上的人攀着关系吹着牛皮,齐重山身为当年的市状元,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被本桌和外桌的人拉出来溜溜嘴皮子,凌逸风看他面不改色地推杯换盏,开始还是看个热闹,后来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爱热闹的就挨个桌子敬酒乱窜,齐重山作为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现在又是省三甲的医生,敬酒的人多得犹如过江之卿,看得凌逸风渐渐有些担心起来。
他没想到齐重山喝酒半点不耍滑头,说喝就喝,说一杯就一杯,杯中养鲸鱼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出现,没有酒瘾还喝得这么实诚的人,凌逸风真是第一次见。
“不用担心他,”叶一鸣和隔壁桌的人碰完杯回来,看到凌逸风时不时往齐重山那边看,就凑在了他旁边,小声道,“他心里有数,大学的时候每次我找他喝酒lū 串,都是其他人醉得能躺天桥下边唱歌,就他能跟无事发生过一样把人搬回去,洗把脸就能回去上实验课,手都不带抖的。”
凌逸风刚准备说什么,桌边就又来了一拨人。
他抬头一看,总觉得人群里有个人相当眼熟。
“哎,你带的谁啊?”叶冰玉拉了其中一个男人一把,“带的家属要陪喝啊。”
“他酒量不行,”那人笑了笑,“我挡吧。”
“真是家属啊,我开玩笑的,”叶冰玉有些惊奇地问,“谁啊?你弟弟?”
“我对象。”那人很坦然,“男朋友。”
桌边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然而那对情侣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十分自然,也不遮掩,摆明了我就是这样,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自信而自尊。
坦荡得让人羡慕。
“嗨这有什么,”叶冰玉打着圆场,“男朋友女朋友都一样……”
“是啊。”那人说,“刚见的家长,也就是没证。”
“恭喜。”齐重山突然开口了。
“男神,”那人似乎是才看到陪着凌逸风同坐角落的齐重山,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容里是不带半分杂质的释然,“好久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凌逸风顿时在熟悉的眉眼中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
齐重山说了不来的那位……
谢豪。
当年就是体育生的人现在看上去也比同龄人更为精神,剃着愣头青似的毛寸,整个人还硬是hold住了气场没崩,不得不说颜值过硬气场够强。
然而就算谢豪现在好上天,凌逸风也没什么感觉,先别说人已经有男朋友了,单说来之前,齐重山既然主动跟他说谢豪不来,那应该就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消息来源不准确,因此凌逸风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但当他的眼神和齐重山相触的那一瞬间,齐重山还是站了出来。
也许是为了给他安全感,也许是为了填补当年的遗憾,也许是受了之前婚礼和眼前情侣的触动,总之,齐重山主动站了出来。
“家属不喝自己就得加罚一杯啊,”那边的人还在闹腾,“还有没有人隐瞒不报的?”
一众喧闹声中,透出一道格外沉静的声音:“我。”
齐重山在众人疯狂的起哄声中低垂着眼帘,拿过酒瓶,把酒杯满上。
他牵着凌逸风的手。
“各位,这我男朋友。”齐重山把酒喝干了,“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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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渐渐散去,齐重山在喧闹声中喝完了双倍的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妈的,”叶一鸣在一旁低声说,“老子豁出去了!”
“你豁出去什么?”齐重山闭着眼睛问。
“你他妈都能出柜,我告个白,怎么了!”叶一鸣咬牙道,“你,等着,给我当伴郎!”
“没结婚的才能当伴郎吧,”齐重山没忍住笑了出来,“行啊,看谁先。”
“你……”叶一鸣指着他,“要不是易风叫我在这看着你,我早把你扔这儿了。”
“他去哪儿了?”齐重山睁开眼,打量着四周。
“给你拧毛巾了。”叶一鸣朝大厅门口看了一眼,“你别给我装淡定,我看你这次是真多了。”
“是吗,”齐重山笑了笑,“我还没喝多过。”
叶一鸣冲他竖了根中指,跟凌逸风换完班,匆匆走了。
聚会的人大多数换去了下一个战场,有唱歌的有去澡堂的甚至还有追忆青春网吧刷夜的,此刻只剩零散的几批人在大厅内晃荡,没人能注意到角落的两人。
凌逸风帮齐重山解开了衣服的扣子,轻声问完他难不难受,用冷毛巾在他脸上脖子上擦了一遍,再另外换了条冷毛巾给他搭在额头上。
就这还叫心里有数呢,有的怕不是ACDE数。
“你傻不傻啊,”凌逸风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叹了口气,“我会跟你纠结这个吗?你就因为这个跟人喝酒?”
“我自作主张,你会生气吗。”齐重山乖乖顶着个毛巾不敢动,很小声地问。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凌逸风又给他换了条刚刚要来的毛巾卷,“你也太小瞧我了。”
“上次你就生气了。”齐重山低声说,“还跑了。”
“我什么时候……”
凌逸风刚问出口,突然反应过来齐重山说的“上次”,是十年前的那次并不成功的出柜。
是分手。
“以后不会了,”凌逸风看他低垂着眼帘不说话,心里顿时满是酸涩,“说是你男朋友就是你男朋友,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那男朋友能带我回家吗。”齐重山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点儿期冀。
“肯定的啊,”凌逸风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掩饰般地仰头看着他,“你搬家了吗?”
齐重山的身子僵了僵,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半天没有出声。
“回你家。”过了半晌,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我家?”凌逸风有点发懵,“你明天早上不上班的吗?”
“我可以提前调休,”齐重山睁开眼,挺认真地跟他算了起来,“我一周三个半天的调休,不能连续休两个半天,不能都在双休日,我下周二有台手术……”
越算眼睛还越亮,亮得凌逸风直怀疑这人不应该做医生,应该做会计。
“……所以,我如果周一不抢着休了,我下周就会少休半天,多划不来啊,”齐重山小孩儿似的耍着赖,“我要去你那儿。”
“我要是不同意呢?”凌逸风很较真地问。
“那我就得回家挨揍啊,”齐重山不依不饶地说,“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还被我爸打,你忍心吗?
“这话说得我怎么那么不信呢……”凌逸风有些哭笑不得,“我哥都不打我了,你爸还因为这个打你?”
“我不管。”齐重山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就说你舍不舍得。”
“我真想给你录下来,”凌逸风乐了,“齐三岁。”
“那录完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齐重山的声音里居然还透着点委屈,“你要是再跑了怎么办?”
凌逸风刚挣开他的手,正对着拿来的盆里拧着已经重新变得温热的毛巾,猛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这么狠狠地捏了一把。
就是难受。
“我带你回家,你会听话吗?”他顿时软化下来,伸手在齐重山脑袋上揉了一把,问。
“会,”齐重山点点头,“说一不二,指东不走西。”
齐重山一直都相当乖,凌逸风心里很清楚。
越是这么问,凌逸风越是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