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温和的胖子,说话又轻声细语的,很容易获得好感。栗雨青看了伍长童一眼,她还记得路上的承诺,于是道:“好。”
Jack带着栗雨青进了诊疗室,伍长童试图以“Jack不会中文”为借口,企图跟进去。结果Jack义正言辞:“有家属在场,病人的答案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形。一般来说,我们不建议家属参与对谈诊断环节。哦忘了说,最近几年中国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所以我们专门聘请了一位中文翻译。”
伍长童:“……”
她看着栗雨青进入诊疗室,心里莫名有些忐忑。分明只是去聊个天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担心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育儿心态?
伍长童突然有点儿绝望……莫非,我已经老了?
想起前几天在浴室里发现的大把头发,她更加绝望了。
☆、告诉你
伍长童在诊断室外等了很久, 手机都快没电了, 栗雨青和Jack才出来。
栗雨青表情没有异样, 手里还抓着一把棉花糖, 一边吃一边惊叹道:“也太好吃了吧!”
Jack表情却不太好。
伍长童忙问:“怎么了?”
Jack暗示地扫了栗雨青一眼,对伍长童说:“我们去那边谈?”
栗雨青立刻警觉地看过来。伍长童摸了摸栗雨青的脸, 说:“我跟他聊会儿天,你还是站在房间门口等, 好不好?”
栗雨青点了点头, 乖乖地说:“好。”
Jack带着伍长童避开了栗雨青, 然后说:“我问了病人几个问题,答案都在这里, 你自己看。”
说着, Jack递过来一个文件板。文件板上夹着几张纸,纸上是若干问题以及答案。
伍长童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特别简单特别常规的问题, 类似于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水果、最喜欢的季节之类的。
伍长童茫然问道:“怎么了?”
Jack说:“后面几份问答题中穿c-h-a着同样的问题,你将答案对比一下, 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伍长童这才仔细去看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答案——栗雨青当艺人时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调查问卷, 伍长童早就已经背成了条件反s_h_è 。有时候别人问她自己的喜好, 她也能说成栗雨青的。
不知道是潜移默化,还是爱屋及乌。
这几份问卷却完全不像是栗雨青答出来的:她应该最喜欢蓝色,这份问卷里的答案却依次是绿色、白色和红色;她应该最喜欢葡萄,这份问卷分别回答桃子、柚子和苹果;她应该最喜欢秋天,这份问卷却是春天、春天和冬天……
诸如此类的差池有很多, 伍长童看到后来,忍不住问Jack:“你会不会拿错了记录……”
Jack说:“这是我刚刚从诊疗室里拿出来的,上面还有你朋友的签名。”
伍长童呢喃道:“不应该啊……”
哪怕栗雨青以前的公众形象有设计的成分存在,可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栗雨青不至于撒谎,自己不至于记错。莫非在漫长的成长过程里,栗雨青x_ing情大变,发生了180度的转弯?
Jack跟她的关注点却不一样,Jack道:“做这份测试的本意是想确认病人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和记忆能力。如果答案相差不大,说明病人能够正确理解提出的问题、能够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能够对自己和世界拥有稳定的认知。排除偶然误差,如果答案出入较大,说明病人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我们遇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答非所问的都有。但栗不一样,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她不配合,她对我们有抵触情绪。”
“什么意思?”
“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她总要思考几秒才能给出答案。并不是她反应慢,而是她在挑选——她想让我们知道‘她想让我们知道的’。”Jack身体略微前倾,问道:“栗为什么讨厌我?”
伍长童愣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啊……我回去问问?”
Jack看她太紧张了,笑了笑说:“不要担心,我们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今天的交谈只是一次预热,真正的治疗并未开始。我只是想尽可能获得家属的支持和帮助。如果你能弄清楚栗为什么对我们撒谎的话,那就太好了。”
伍长童木然地点了点头,跟JAck一起走出房间。
栗雨青立刻眼巴巴地看着她,说:“童童,怎么了?”
伍长童摇了摇头,带着栗雨青对Jack及工作人员道别。
下楼时栗雨青还在偷看她,伍长童发现了,问她:“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没、没有啊……”栗雨青竟然结巴了。
伍长童便知道,她跟Jack谈话的内容,栗雨青心知肚明。
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的。
“为什么对Jack撒谎,之前不是答应我会好好回答问题的么?”伍长童说。
栗雨青心虚地低下头,重复先前的承诺:“他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伍长童听出了潜台词——所以我都回答了啊。
伍长童都快被气笑了,又问:“你为什么撒谎?”
栗雨青不说话。
伍长童又换了个问题:“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最喜欢的水果。”
“葡萄。”
“最喜欢的季节。”
“秋天。”
对答如流,丝毫不差。唔……
伍长童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找到了另一种可能x_ing:“你是故意不说正确答案的?”
栗雨青嘟起嘴道:“他很无聊,他总问一样的问题……”
语气是抱怨的,伍长童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更多信息。栗雨青的心智水平似乎在飞速提升,最开始她只是会撒娇而已,后来她会装病会闹情绪……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记住Jack的提问并且分析出某种目的了。
她知道Jack的套路,然后抱怨说无聊。
伍长童认为这预示着痊愈和康复,所以十分高兴。可她还有一个疑惑,在问题还来得及被重复的时候,栗雨青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不想告诉他正确答案?为什么我问你就说了?”伍长童问。
栗雨青皱着眉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我只想告诉你。”
我的想法,我的感受,我的喜好……通通只想告诉你,包括现在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只要你问,我就说。只有你问,我才说。
.
自从在房租的问题上让步一次之后,伍长童觉得自己好像就不太能在钱的问题上自我克制了。
——当然,她从小到大,其实也从未克制过。
但现在问题比较严重,因为她卡里只有北京一套房的存款。
北京一套房也不便宜……但伍长童每次消费时都会在心里默念:我还有北京一套房的钱呢——然后就这样自我暗示着,账单哗哗如流水。所以说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坐吃山空。
伍长童看了看自己买回来的东西:乐高、手办、棉花糖机、n_ai粉、香水、衣服……还有在留学生黑市上高价收来的老干妈和辣条。
有的是她自己心痒,有的则是栗雨青撒娇撒回来的。
其实栗雨青也没有特别大手大脚,只不过每当她可怜巴巴地盯着人家橱窗看的时候,伍长童总是心一软就把东西搬回家里来了。这大概是每一个新晋母亲的必备之路,她们得学着不那么纵容孩子,得学着对欲望做减法。
这一天,她们照常出门采购,经过了一家乐器行。栗雨青见到钢琴之后又走不动路了,非要进去摸。伍长童一脸无奈,道:“摸钢琴可以,但不可以买哦,我真的没有钱了。”
在孩子面前哭穷,也是单亲母亲的必备技能之一呢。
栗雨青眨了眨眼睛,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那算了,不看了。”
她拉着伍长童,闷头往前走。伍长童看她这么“节俭持家”,心里觉得很好笑,于是主动在经过一家音乐酒吧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说:“要进去听听音乐么?”
酒吧里流泻出美妙的乐章,静谧又温柔。栗雨青立刻欣喜道:“好啊!”
她曾经也是一个歌手,还曾自己写歌,会跟音乐起化学反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栗雨青拉着伍长童坐到最靠近小提琴手的地方,支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演奏者。她全神贯注,伍长童也觉得高兴,忍不住问:“你还记得你写的歌么?我还没来得及听呢。”
栗雨青创作专辑的那一段时间,伍长童正讨厌栗雨青讨厌得不得了。她依稀记得栗雨青把demo发过来过,她那时候没听,现在去找,文件却已经过期了。而专辑的实体版和电子版都还没有面世,想听也听不到。
栗雨青眨巴眨巴眼睛,说:“什么?”
伍长童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头,看向小提琴手,怅惘道:“没什么。”
跟栗雨青生活久了,她似乎有些忘记这是回档重置版的栗雨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