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完结】(11)

2019-06-26  作者|标签:viburnum

  那绝对是瓶好酒,在北京的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直接从勃艮第带回来的佳酿,酸甜适度,苦涩适度,唯有醇香在软木塞被拔出来的刹那就撞你满脸的佳酿。

  原本,他是想跟那号称是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花国总理级别的褚江童到他家去,先就着正宗的俄罗斯n_ai酪切片喝上几杯,微醺时滚去被窝里大战一场,畅快淋漓之后再腻腻歪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解决掉剩下的一半的。

  结果,哈哈……

  便宜你个老学究了!

  今儿小爷让你长长见识,了解了解什么才叫品味!

  悲怆地斗志昂扬着,内心世界已经上演了一出春秋大戏的郑家礼,抱着手里的绛红色天鹅绒袋子,坐在洋车上,一路咬牙切齿,到了夏宅。

  那是一座十分幽静,十分典雅的四合院。

  小小的朱红色的如意门关着,但是关不住院子里的苍翠,铁画银钩的国槐还没生出初春的第一片嫩叶,旁边的樟子松则是四季不变的,一蓬油亮的墨绿。门边垂下来的干枯纤细的枝条是去年夏天开了满墙的茑萝跟凌霄。门前的青石台阶扫得甚是干净,好像在对每一个到访者表示欢迎。

  郑家礼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喉咙,抬起手,拍了几下那扇红门。

  起初,院子里甚是安静,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的安静,跟着,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哥!有人敲门!”,那是豆蔻年华少女才会有的清澈纯粹的嗓音,倒是跟这从门外看就知道里头铁定也是干净雅致的小院儿颇匹配。

  等了片刻,郑家礼听见了回应:“知道了,我去开。”

  这次,是个低沉柔和的男声了。

  这个声音,他认得,声音的主人,正是夏广霖。那个低调隐忍,逼急了才会说几句损话,可说完了又当即后悔追出来道歉的老派文人。那个奉行礼让谦恭,恪守仁义道德的学者。那个字如其人,人如其文,苍劲秀颀柔中带刚有点傲骨却绝无傲心的体面人。那个生得俊雅,通官鼻,丹凤眼,下巴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最近刚刚得知是近视眼的男人。

  啊哈,对了,他是近视眼。

  郑家礼来了精神头。

  总要用这个对他稍微取笑两句的,肯定不会残酷无情y-in损刻薄到把人气跑或者来了脾气把他打跑,但不稍事取笑,他心理得不到平衡。

  这种时候,就把自己风头旺了许久,一直都在占上风这个不争的事实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郑家礼昂起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来,又敲了两下门。

  这回,门及时打开了,那个瘦高的,斯文挺拔的身影出现了。四目相对时,郑家礼也好,夏广霖也罢,全都一时间局促不安起来。

  或者说,那其实是……六目相对。

  因为门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漂亮的,把他整体气质衬托得更加上档次的,近视眼镜。

  玳瑁的镜架,黄铜的腿,水晶玻璃的镜片轻薄通透,折s_h_è 着下午有几分热烈的阳光。

  郑家礼用足了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得好像要咬人。

  夏广霖显然也是用足了力气让自己没有失态的,否则,他早就一把摔上院门,c-h-a上门闩,死也不出来了。

  “那个……夏先生,叨扰了。”

  伪君子。

  这三个字是夏广霖内心深处对郑家礼的评价。分明眼里全是已经赢取了全面胜利的优越感,还装什么彬彬有礼?!看着那故作沉稳的漂亮脸蛋,小院的主人神色不算好看。

  “郑公子有何贵干?”他低着头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探望一下夏先生。”从背后把绒布袋子提出来,郑家礼将之塞到对方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举拳不打笑脸人,这是街头的说法,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书上的教诲,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戳着夏广霖的胸口和脊梁骨,让他固然不情愿到了世界尽头,也还是规规矩矩道了声“岂敢,多谢。”,并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家礼,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夏家小院。

  身后,是院门关闭的声音,他要是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该在此刻丢下礼物落荒而逃才对,但可惜,又或者说,活该,他什么都没有预料到。他被愉悦冲昏了头脑,终究一步一步,端起了自己亲手酿造的那杯苦酒。

  起码对于郑家礼而言,彼时彼刻,酒苦的要命。

  “夏先生,什么时候配的眼镜?”还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他扭着脸问。

  “……中午。”

  “啊~挺好的~”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去看对方的表情的家伙继续笑逐颜开,“很适合夏先生。玳瑁色既贵气又文气,配你再合适不过了。”

  被夸奖了的人脸上有点上了颜色,夏广霖小心翼翼拿着那个绒布袋子,小心翼翼打开,发现是酒时,找到了转换话题的途径。

  “郑公子……何必送洋酒给我?不怕你笑,我是滴酒不沾的。”

  “葡萄酒而已,喝一两口益于活血化瘀,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心里暗暗想着你这个迂腐的学究啊,早该活活血了,郑家礼保持着大家公子潇洒的风度打量着院子里的一Cao一木。

  果然,雅致干净得很,三间房,简简单单,其中一间厢房似乎是被隔成了两间,一模一样对称的两扇门,一扇挂着蓝灰色的布帘,另一扇上则是桃粉色的珠帘,差异用途,已经甚是明显了。

  “刚才,我听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莫非,是令妹?”收回视线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总在打量女儿家的闺房,他问走过来的男人。

  “正是小妹晴雪。”本来被外人这样问自家妹妹的事,是不大舒服的,但那好奇的外人并没有好奇个没完,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也没过问更多,这倒是让夏广霖有了点新的认识,莫非,这郑家礼,还是多多少少,懂点“礼”的?

  “那,我们去堂屋聊聊,还是去夏先生房里?”

  “……去我房里吧。晴雪认生,一会儿保姆过来做饭,她还是得出来,若是见了郑公子只顾着闪躲,太不成体统了。”

  “无妨,无妨。”假惺惺摆摆手,郑家礼跟着夏广霖进了挂着蓝布门帘的房间,然后一边落座,一边打量着屋子里比外面更文雅了几分的布置,“夏先生家,不雇个长期住下的保姆或是厨师吗?”

  “啊,院子太小,只有三间房,父母,我和晴雪,各住一间,也就剩下堂屋了。”

  “可据我所知,夏先生家里是颇有点来头的,怎么甘于屈尊至此呢?”

  “何谈屈尊,只是,文人理应守得住清贫,一箪笥一瓢饮,足矣,相较而言,我家现在这样,已经称得上奢华了。”

  是吗,那这么些年,你们夏家又是当官又是采矿的,积累下的家底儿,难不成都在当院挖坑埋起来了?

  郑家礼暗中冷嘲热讽,却没料到紧跟着听到后面的解释。

  “家父不爱排场,有了积蓄,也常做慈善,对子女的教育更是严格,讲究吃穿,与人攀比,是要挨板子的。”

  前半段,还多少有点点头赞许的心情,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讪笑,哈哈了两声,郑家礼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夏广霖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有点挂不住,还不习惯戴眼镜的男人直到眼镜已经滑到快要跌落才赶紧推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没有自我辩解,更没有急着掩饰。

  郑家礼并未追着逼着非听实话不可,他更喜欢只是现在,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短暂的局促,和过后的自我释然。那种清者自清何必多言的气度,远比慌忙澄清开脱的做法更有风范。这样的夏广霖没了在大街边说自己是近视所以才被误会成鄙视的时候那种不耐,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安全感会带出骨子里的洒脱和镇定,但总之,他郑家礼看得入了迷。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拍打声,跟着,便是隔壁房间传出的脚步声。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窗,郑家礼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穿过小院儿,开了院门,把一个中年妇女请了进来。

  “是做饭的张嫂来了。”夏广霖也往外看了一眼,“晴雪会帮她,不用在意。”

  “夏小姐会帮保姆下厨?”郑家礼一脸诧异。

  “会,之前,都是家母,晴雪大了,就接了班。家父一直说,人无高低贵贱,谁也没资格只知道坐享其成。”

  淡淡的讲述和刚才一样平静而且平常,再次被戳了脊梁骨的,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坐享其成的郑家礼觉得肺都要从后往前被凿穿了似的,已经无力自嘲的他决定换个角度,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扳回一局。

  “夏先生,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真是有点儿饿了,不如就厚着脸皮讨你一口饭吃吧,所幸我带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谈,杂闻也好,时政也罢,聊到酒瓶见底,舌根见干为止,不知夏先生,是否乐意啊~?”

  

  *** *** *** *** ***

  

  郑家礼不该提出喝酒的邀请,夏广霖不该答应郑家礼提出的喝酒的邀请。

  这是郑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灵魂深处都感觉到被烧焦了一样的凄怆之中领悟到的真谛。

  是的,这是他单方面领悟到的单方面的所谓真谛,因为作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外一方,夏广霖,压根儿就不那么觉得。

  什么该与不该,把那个“不”字儿用力涂掉,换成个“活”,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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