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忱的父亲点头回道:“大嫂慢走。”
宋澄这一回去,就开始准备去江南了。
宋时以苏州为东吴,常州为中吴,湖州为西吴总称三吴。正所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宋澄这一折腾倒是将祁钺走的时候那些舍不得的离别情绪渐渐放在一边了。
汴河三月才通航,现在只能走陆路去江南,徐夫子为了南行特地买了辆马车,一路上徐夫子和徐夫人坐在马车里,崔平之和宋澄坐在马车外,就这么一路悠哉悠哉道江南了。江南早春,花开正好。
徐覆之一晃四年未见,已经在江南水乡的浸润下,多了几许温润。纵使路上走得慢,徐夫子和徐夫人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一行人到了苏州时都是满身风尘。
苏州城内路况颇为复杂,幸亏徐覆之早得了信在城外等着接,不然非得好好绕一番才能到家。
宋澄见到了城门口就跳了下来,与崔平之两人将两位老人家扶了下来。徐先生下了马车看着苏州笑叹了句:“是个好地方。”
徐夫人哪还顾得上看城池怎么样,下了马车就牵起徐覆之的手看儿子怎么样,打量了半晌觉得这江南水土果然养人,儿子长得比以前更好些了,脸上登时就多了笑意。
徐覆之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苏州买了个大宅子,周围环境幽静,宋澄一眼就瞧出来这是给两位老人家养老的。再四处打量,果然是个好地方,徐夫子与徐夫人二老向来豁达,想来能在儿子身边就是好的,至于落叶归根什么的,二老身子还硬朗,现在说来为时尚早。
徐夫人与徐夫子见儿子买的宅子也是欢喜,儿子过得好,当父母的怎能不欣慰?
“覆之,你与程家姑娘的亲事,怎么商量的?日子定下了没有”徐夫人问道。
“我已经下聘了,就等着您二老来主持,那边的二老也等着你们呢。”徐覆之笑着道。
“好,好。”徐夫人连笑着说了两句好。
徐覆之又笑道:“我们这事与旁人不同,爹娘想去程家看看也行,程家二老也常说想见见你们。”
徐夫人又连着说了两句好,转身跟着徐夫子商量。徐夫子道:“覆之承蒙程家照顾这么几年,理应上门拜见。”
徐覆之笑着命人去准备了,徐夫子颇看不惯他这个买下人的行为,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买了下人,没个学好的,赚些钱就想着使唤人。”
徐覆之一听父亲这话登时笑了,“爹,我做生意人情往来没个管家不行呐,你说一起做生意的人隔三差五上门,你总不能让儿子一个人既伺候客人又做生意吧。”
徐夫子一想也是,遂将剩下的话咽下了。
程家不算什么富足之家,最多温饱,自从徐覆之来这些年常常照应,倒是比以往好多了。徐家一行人在家里歇了两日就准备了礼物上门拜访程家。
程家住的不选,转两个巷子就到了。江南青瓦- shi -路,倒是许多诗意。
“就是这家。”徐覆之到了一家门前笑着道,走走上前去扣了扣门道:“程伯父,程伯母。”不一会儿里面就应声来开门了。开门的是程父,他一见徐覆之带着一行人进门,登时就知道是徐家父母到了,当即笑着同徐家二老问好。
徐夫子与徐夫人相视一眼,觉得这应当是在问好,便回了几句初见甚好的话,什么我们家覆之有劳你们照顾了。徐覆之和宋澄强行憋着笑见三位老人打招呼,然后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下竟然也进门了。崔平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江南人说话都是吴侬软语,程家一家子也不会说官话,徐夫子一行人到了程家,登时开始了河南话与江苏话的碰撞。幸亏有徐覆之翻译,不然真的连沟通都不行。
徐夫人又与程母一起去看了程家姑娘,程意雅今年十七,真是花儿一般的年级,又生的温雅秀丽,两人进去的时候正在做女红,徐夫人远远瞥了一眼,只见两只鸳鸯绣的活灵活现的,徐夫人登时心里更满意了,模样好,手又巧,看着有些腼腆,- xing -子也当不错,是个持家的好女儿。
“伯母。”程意雅向着徐夫人施了一礼道,脸上已飞起几片红晕。徐夫人笑着走近拉着程意雅看了许久,生怕说话准儿媳听不懂,岂知说了两句便发现这准儿媳竟然会些官话,两人登时说起来了。程意雅心道幸亏自己当时为了与徐覆之说话学了这么多官话,不然这会儿就坏了。
宋澄这边也别特殊关照了,徐夫子一家早就把宋澄当自己的孩子养,程父家也是祖辈的书香人家,说起诗书条条是道,宋澄觉得自己简直是又上了一次学堂,好不容易等着徐夫人来才算逃过一劫。
黄道吉日也早就选好了,两家人稍一合计,便将日子定到了一个月以后的初六。
徐夫人一回去便风风火火的张罗了起来,什么事都是一手包办,管家整日就跟在徐夫人身后听她差遣顺便做翻译。徐夫子则每日与自己下棋,或者看书,有时候去钓鱼什么的,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宋澄带着崔平之一脸逛了许多天的苏州城,盖因苏州自古以来手工艺发达,刺绣,瓷器,印刷等。宋澄最有兴趣的,还是印刷。他一连去了许多书局书馆,全部发现这里的书仍然是雕版印刷,所以每家书店卖的书种类都是极为有限的。
宋澄想着,自己回去一定要将景向书馆开起来,见过别人开书馆的样子,才觉得自己家书馆真是破烂。崔平之不懂宋澄在想什么,只是跟着宋澄四处窜。
一转眼就到了大婚前夕,整个徐府都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是极为喜庆的颜色,甚至徐覆之的屋子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红色。
徐覆之当天晚上是怎么也睡不着,便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月色亮的很,仿佛白天一般。
“大哥。”宋澄从窗户里喊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坐一会儿。”徐覆之笑着道。宋澄踩上鞋就出来了,徐覆之在月色下坐的有些落寞。
“你明天成亲,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人不都说吗,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乐事。”宋澄笑着同徐覆之说,徐覆之摸了摸宋澄的头发笑着道:“你还小,不懂。”
“我已经十五了。”宋澄反驳道。
“十五也还小。”徐覆之笑着道,“我听说祁钺从军了?”
“嗯。”宋澄点头。
“舍不得?”
“肯定的啊,战场上那么危险,再说我们长这么大还没分开过。”宋澄低头道。
“我与意舒是在沙场上认识的,那时候我刚入伍,还是个新兵,他也是。意舒同你新嫂子长得很像,你还没见过程姑娘吧?”徐覆之忽而想宋澄问道。宋澄笑道:“没有。”
“第一次见到程伯父的时候,我就在想,意舒老了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徐覆之笑着摇摇头道,“刚来苏州的时候很难,前两年做生意总是亏多盈少,又言语不通,觉得着实辛苦。那时候我唯一有的,大概就是这里是意舒的故里,这里有他托付给我的人。”
宋澄没敢说话,就听则徐覆之一个人说话,也许这些话,徐覆之只能对着自己说。
“那次在战场上死的人,本应该是我,意舒是为了我才被,才被辽军伤了的。他伤重不愈,军中有没有足够的药物,大夫束手无策,熬了两天就去了。那两日他跟我说了许多,说他这一生的经历,最后舍不得的是自己的妹妹尚小,高堂年迈,无人赡养。我说,我替你养,我替你照顾。可是澄子啊,你说为什么我照着他说的做了,心里还是这么空?仿佛为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大哥。”宋澄叫了一句徐覆之,其他什么都没敢说。
“夜深了,回去睡吧。”徐覆之起身笑道。
“嗯,大哥也早点睡。”宋澄道。
徐覆之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回去,鞋一脱就躺在了床上,满屋红色甚至有些刺眼,他伸手将自己的眼睛挡住,扯过一旁的被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次晨一早徐府外叫鞭炮争鸣,喜乐齐奏,徐覆之穿着一身新郎服骑着高头骏马,身后众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就去迎亲了。徐夫子和徐夫人近日也换上了新衣,宋澄和崔平之在外面招待宾客。
“程家女儿真是好福气,当年程家公子死在北边的时候,程家以为天都要塌了,没想到徐老板来了,长得一表人才,又有本事,愣是给程家将这天给撑起来了。”
“可不是嘛,真是好福气。我原来还想着我家有个侄女,想要许配给徐老板,没想到人家已经有婚约了,还好没开口,不然两边尴尬。”
宋澄学的快,这些吴语已经大多能听懂了,此刻徐覆之迎亲还没有回来,就听着这些客人一个劲在这里唠嗑。
“新娘子来了大伙儿快出去看看!”忽而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登时院子里的人都想外面涌了出去,宋澄也忙跟了出去,崔平之则因为有孝在身回避了。
宋澄出去的晚了,只见徐覆之已经将新娘子从外面抱了进来,道了火盆前才放下,程意雅扶着徐覆之的手挂过了火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程意雅之巨的头上的红盖头完全将视线挡住了,只看得见脚下的几寸地方,为了不滑倒只好紧紧牵着徐覆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