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贪婪地欣赏着八爪鱼的模样,然后动了动脖子。可惜这梦的权限好像有点限制,所以他够不着,起不来。只能撅起嘴,尽可能地碰了一下八爪鱼的脸。
这一碰,他更喜欢这个梦了。连嘴唇上的触感都那么真实,那其实死了也没那么糟糕。
他看着八爪鱼惊愕的表情,下一秒他的脸上感受到巴掌有多真实。
太真实了,真实得他哎呀一声,叫醒了自己。
八爪鱼说你他妈怎么那么无耻呢,你怎么能刚醒就这逼`样呢,你他妈上辈子是干啥的啊,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傻七扭头,见着八爪鱼还是没挪开,撅起嘴又亲了一下。
这一回他亲到了胡茬,刺刺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八爪鱼又是一巴掌,他说你有病吧,这是哪里你知道不,我伸个手指你能认不?
傻七笑了,一笑,浑身就跟着疼。但即便疼他还是要讲,扯着沙哑的声线,吃力地说,用力打我,我好爽,唉……真的好爽,可能再打几下小傻七就吐了。
可八爪鱼不打了,他知道傻七真的醒了。
因为傻七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眼球上都是血丝,还有淤血的痕迹,但泪水就这么从他的眼角涌出来,涌进枕套里。
他还流鼻涕,他一边哭一边笑,他想动手抹脸,可他一抹,却发现自己还c-h-a着鼻管。他把鼻管拔掉,遮着自己的脸。他说哎呀……好疼,妈的,好疼。
他的胸口疼,大腿疼,手疼,头疼,心也疼。他知道这不是梦了,可它却不敢再闭眼。他抓住八爪鱼的手,贪婪地看着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脸。
八爪鱼说,你休息一会,我让医生过来。
可傻七不让他走,他虚弱地抓着手腕,力量轻微却又不由分说。他的眼泪依然不停地从眼角流出,让他一处也没可看的地方。
八爪鱼说怎么了,你都丑得不可方物了,还要我盯着你啊。
傻七说你不盯着,你就守着。我想看看你,再给我几分钟,再让我多看你一会。
八爪鱼没有告诉他,他已经守在他身边两天一夜。他也没有告诉他,这段时间里他根本合不了眼。
他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很担心傻七没有撑过来,说到底,他绝对不会让傻七的无赖得逞,在把自己的一切都夺走之后,连这条烂命也不留下。
所以他只是僵持了一会,又坐回傻七的身边。
他说,我知道了,我守着你。
尾章
离开狼国的那一天,傻七坚持要坐轮椅。
八爪鱼说你腿又没事,尿尿都能自己去了,还要轮椅干啥。
傻七说你不懂,这叫内伤,我虚得很,你推着,我省力气。
八爪鱼无奈,最终也给他搞了个轮椅坐好。
过境时办事窗的小哥还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他说没事吧,你这坐轮椅上飞机?
傻七说没事,我就是……肾亏。
说着压低声音,指指排在黄线后面的八爪鱼,道——他弄的,你懂的。
小哥不懂,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他说好好好,那你看一下摄像头,我给你拍个照。
傻七扭头看向镜头,仍然觉得自己有点帅爆。
小哥在本子上盖了个章,便招手让八爪鱼上前。
傻七过了安检在等待区候着,八爪鱼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他说你是不是跟那些人讲了什么,是我护照有问题还是咋地,怎么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傻七说是啊,我说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还带着我这残废来狼国旅游,真是可遇不可求。
八爪鱼笑骂,他说拉倒吧,好好过境了再说,你他妈嘴多,到时候被人发现了猫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麻烦。
但没有麻烦,老蛇说放他们走,就是真的放他们走。
在飞机上时傻七睡了,枕着八爪鱼的肩头,硬说自己腰痛肾痛胸痛。
八爪鱼搂着他,让他的发茬扎着自己的脸。
降落到极南之国的时候,温度又从冬日走回了夏日。
傻七说,先找个地方住几晚,过段日子让赖叔把我的钱拿来了,我给你买房子。
八爪鱼说,你还买房子呢,你那钱不都从我这挣的,是我给你买房子吧。
傻七说,都一个样,难不成你还跟我分家了。
八爪鱼没有反驳。
两人沉默了一会,傻七又问,你后悔不?
八爪鱼反问——后悔什么?
傻七犹豫了一下,道,“跟我。归根结底,我也算是让你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我——”
“不要说这个。”八爪鱼阻止了傻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后都别说了。”
他眯起眼睛看绵延的远处的山和山后面的蓝天,天空却像是湖面。那是一种在狼国见不到的湖水,澄澈,透亮,摸不着底,找不着边。
那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是一场没有余地的赌。加入游戏,便认了规矩。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八爪鱼和傻七并不知道结局,也不知道每一局的走向。不知道真的赢了又会如何,也不知道赢了之后,他们是否能得到预计的奖赏。
他们都走在对过去的仇恨与无法释怀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找答案。
可那路却被一天一天扭曲,一天一天改变一开始的形状。那或许走到终点也不会满意。
或者,根本就没有终点。
八爪鱼和傻七失去的是所有的爱和陪伴,他们痛恨独行却又独行了半辈子,而既然已经摸到了另一个同伴的手,或许也没了再放开的理由。
那一枪毙了他们前半生的恩怨,那后半生如何——不知道,至少现在,他们还不想听到枪响。
傻七说,那你别琢磨了,把轮椅打开吧,我再坐会。
八爪鱼笑,他说行,就看你这样,估计今晚也打不了炮炮。
那一刻他们不是狼国人。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说不清楚。
但他们知道,今晚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恰当的路、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这样的路并不存在。
—— 尼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