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没有章法的打架,没有目的,只凭怒火。
每一个人都很愤怒。
房东太太很愤怒,自从她女儿与别人私奔之后,她几乎就没有真的开心过。住在房东太太家对面的那位女士也很愤怒,因为她有两个孩子要照看,邻居家的猎犬还经常在她家Cao坪上留下排泄物。开车的人很愤怒,卖东西的人也很愤怒,那些贫民窟的餐馆里面,愤怒的厨师在炒菜,一群愤怒的人在等着吃饭。
尼克很愤怒,我也很愤怒。
有时候我会在想,他们到底在愤怒什么。是对这个国家感到失望吗?爱情?金钱?欲望?或者仅仅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存在。
我没找到答案。因为每一个人的周围都燃烧着他们内心的火焰,这火快要把我烧死了,快要让我变成灰烬了。
“罗伊。”
我记得这个声音,在哪儿听过,很熟悉,很温暖,曾经占据了我的内心,是我全部的依靠。我又看见她了。她的一双眼眸太过悲伤,她像个久未归家的旅人一样,向我伸出手。
“罗伊,你在做什么?你在愤怒什么?”她问我。
我说:“妈妈,我就是很愤怒。”
“尼克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们不应该打架。”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现在不是了。”我痛苦地说道。
“宝贝,你要学着忘记,你不能一直陷在里面。你已经差不多要走出去了,还剩一点点,坚持住。”她对我笑了一下。
我看不清她的五官,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她。
“妈妈。”我喃喃地说,“妈妈,别走,我想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别丢下我好不好……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我想朝她跑过去,她是没有火焰的人,她是发着光的精灵。可我不能动,我只能和她保持距离,我伸出手,她也对我伸出手,可是我连她的指尖都触碰不到。
她说:“对不起。”
“不。”我说,“不要离开我。”
她说:“你会明白的,罗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现了差错。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要经历这种残酷。我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她又重复了一次:“你会明白的,你会得到幸福的。”
我的整个世界变成了暗红色,骨骼的震动声被放大,我的呼吸像是被压上了一匹苟延残喘的骆驼。有人从我身上拉开了尼克,有人用手抬起我的头。我看见了很多幻象和影子,他们在我眼前飞来飞去,不断旋转。
“罗伊……深呼吸……你会没事的……”一个人摸了摸我的头。
“报警……通知凯斯先生……他流了好多血……”
后来我再也没这样打过架了。很多人对此感到奇怪,医生、警察、学校里的老师,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两个没有凶器的人能够把彼此给打成这样惨烈的状况,我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名。
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是的,那时候愤怒弥漫了我和尼克的内心,生命对于我们来说,的确不再重要。
我昏过去之后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天。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他像个雕像,一动不动。我也不能动,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眼皮沉重得像是几百年没睁开过了。
“布莱恩。”我叫了他一声,声音哑的可怕,只能算是短暂的气音。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握住了我的手,布莱恩对我笑了笑,轻声说道:“嘿,你好。”
他的样子太可怕了,我说真的。布莱恩的眼睛充血,青色的胡茬没来得及剃掉。他依然很帅,但是却少了严谨和风度,像个风尘仆仆的浪子一样。他盯着我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想对他笑,但是却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弧度,我说:“对不起。”
“嘘。”布莱恩低下头吻了吻我的眼睛,“尽量别说话,医生说你要休息,你快要把我吓死了,宝贝。”
“真的吗?”我问。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布莱恩喃喃地说道。
“尼克呢?”
“跑了。”布莱恩说,“我很遗憾,警察还在搜寻他的下落。罗伊,他就是你的朋友吗?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现在不是了。”我说,“这可能是我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布莱恩说:“真够激烈的。”
我说:“布莱恩,你能抱抱我吗?”
他露出一种痛苦的神色,说道:“恐怕不能亲爱的,你浑身都是伤,我不敢碰你。你还需要什么,想吐吗?”
我说:“不想。我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布莱恩看着我,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
“我晕过去多久了?”我说,“考试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你考的不错。”布莱恩说,他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等你好起来的时候,你介意和我聊一聊事情的经过吗?”
我想,我不介意的。
我把我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尼克身上,同样的,尼克也是。现在,我是一个不会愤怒的人了。我可以平静地面对布莱恩,就算他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就算我的母亲是因为这种毒品而死去。
我不打算再这样一个人了,我需要原谅。
“不介意。”我闭了闭眼睛说,“布莱恩,我刚刚梦见我妈妈了,我妈妈叫温妮莎·莱曼,你认识她吗?”
布莱恩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我等了一会儿,他说:“你需要休息。”
第39章
布莱恩只在我面前憔悴了一个晚上,再次见到他之后,他又重新恢复了原样。听说我的同学们想要来看我,但是却被布莱恩给拒绝了。我开始在病床上失眠,线索又在不经意之间多了一条,布莱恩可能认识我的妈妈。
那么,我们之前见过吗?
也许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国家,那次的舞会不是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真的不认识我,只是知道我的妈妈。
在病床上无事可做,布莱恩只要不去学校,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照顾我。但是不管怎么样,仍然会有很长一段空白。他给我请了一位护工,单人病房里的条件都很好,我甚至不像是来养伤的,而是度假的。多亏这样,我能够慢慢理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这件事情里,有许多关键的点。莫迪尔是谁?布莱恩为什么会携带毒品?如果鲨鱼没有偷走,这些毒品将要卖给谁?我妈妈真的如同尼克所说,是九年前的第一个受害者吗?
我想了很多,有时候一些东西即将浮出水面,有时候却还是一头乱麻。然后我终于明白了,在这里面,布莱恩的动机是最令人费解的。鲨鱼和尼克的目的很简单,他们只是单纯地为了钱,他们也卖其他的,也许只是想要增加商机。可布莱恩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他是受莫迪尔的命令走私这些毒品,那么为什么会放任鲨鱼和尼克偷走它们?我不明白。
“吃水果吗?亲爱的。”护工阿姨过于热情,总是让我吃东西。
“不了,谢谢。”我笑着说。
其实我恢复的很快,医生每天来替我检查的时候都要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又过几天,我已经可以出院了。布莱恩来接我,还给我买了一个精致的花篮。
“看,喜欢吗?”他站在病房门口,朝我微笑。
“好看。”我说,“但为什么不是玫瑰?我喜欢玫瑰。”
布莱恩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道:“玫瑰太招摇了,我们还在医院里。”
“哦。”我挑了挑眉,拉了一下他的领带,迫使他低下头,“所以,你害怕了吗?”
“害怕什么?”
“害怕和我的关系暴露。”
布莱恩没阻止我的动作,我想抬起头去亲他的嘴角,却在快要碰到他时被他躲开了。我呼吸一窒,病房的门被推开,医生在此时走了进来。
“那么……罗伊,亲爱的,我想没其他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出院了。”医生什么都没察觉,我仍旧盯着布莱恩看,他接过医生递来的注意事项,又问了几个问题,走过来要抱我。
“我自己走吧。”我垂下眼睛,抗拒道。
布莱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不要勉强。”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脚冰冷,树木的叶子已经开始逐渐飘落,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四季的轮回再正常不过。
“想吃点什么?”布莱恩侧过头,问我。
“都可以。”我说。
“那就还是我回去给你做一点吧,你需要吃的清淡一点。”他说。
我反反复复只能想一件事,要结束了吗?布莱恩对我厌倦了吗?他在医院要抱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可是上电梯的时候,我又主动去抱了抱他。他极其自然地搂着我,这一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却只有这一次让我感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