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长了一些,下巴青色的胡茬没有刮干净,但是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苍白了,他的皮肤黑了一点,手指尖上也磨出了茧。
我看着他,布莱恩也看着我,有时候语言是多余的,我可以直接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的金鱼很想你。”
我的金鱼,睡在玻璃缸里的宠物。他说金鱼想我,可是我知道,其实是他在想我。
“学校里怎么样?”我试探x_ing地问他。
“不好。”布莱恩想了想,诚实地说道,“我离职了,莱克斯大学的工作不再适合我了。”
我心里无法控制地一跳:“是因为……莫迪尔吗?他对你有威胁吗?”
“他在找我。”布莱恩说,“但是一下子他找不到我,我去了别的地方,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难找到我。”
“那你来这里也很危险的。”我说,“你不要来了。”
布莱恩看看我,安抚x_ing地说道:“没有关系,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罗伊,我找了一些朋友暗中照顾你,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能放心。我得出去躲一段时间,你答应我不要乱来,好不好?”
我除了说好,也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握紧我的手,低声说:“我大概在做梦,罗伊。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在试图摆脱莫迪尔,但我一直没能做到,是你让我下定决心了。”
我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我让你陷入危险的。”
如果他没有遇见我,布莱恩依然会是那个风度翩翩、前途无量的年轻教授,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他的身份不会被另外的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也都可以轻易弄到手。现在,他回不去了,他只能东躲西藏。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他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带着你流浪,现在只是暂时的,你在这里等我,很快我就来接你。”
“等你来接我了,可不可以把全部的故事告诉我呢?”我问。
布莱恩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告诉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想剖开给你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奇怪,我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涩,手臂上的肌r_ou_也很紧绷。我这时候尚且不知道他在害怕,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这么要求他。
我们没能待很久,家长访问日快要结束了。布莱恩没问我读书怎么样,只是再三叮嘱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他把这里看成了一座城堡,我说他像个要去上战场的骑士。
布莱恩笑了笑,说:“差不多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来娶你。”
我没想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他曾经对我的一些隐瞒在我心里也不再重要了。分开的时候,布莱恩亲了亲我的额头和眼睛,他说:“别给我打电话,宝贝,有机会我会给你写信。”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很快。”他这样说。
布莱恩走了之后,我睡了一个好觉,充足的睡眠让我无比满足,安德鲁不在这里了,我望着天花板不停地出神,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我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回忆我的梦境,那里藏有一只小鹿的尾巴,每当我快要抓到它的时候,它都会先我一步跑开,让人只能从树叶的空隙中瞥见它的身影。
休息日里,宿舍反而成了最安静的地方,往常拥挤的洗漱间一个人都没有,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多,天气很好。
如果真的有上帝,他是否也会一直看着我,然后施舍给我一点可悲的怜悯?
我保持着坐姿,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回到那个梦里。安德鲁回来了,他被我吓了一跳,说道:“罗伊,你这是在冥想?”
“不。”我没睁开眼睛,“我就快要找到了。”
“找到什么?”安德鲁拆开了一包薯片。
“过去。”我睁开眼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我的心脏因为兴奋而快速地跳动着,就连指尖都在发抖。我打开柜子,把我妈妈的箱子拖了出来。
安德鲁在一旁评价道:“哦,这真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
“我妈妈的。”我头也不抬,直接坐在地板上。
我把箱子打开,仔仔细细地把箱子的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所有能打开的口袋、夹层,我都不放过。
安德鲁蹲了下来,与我对视,“嘿,罗伊,你在找什么?”
我差不多已经把里面的东西都翻空了,这可怜的箱子像是快要散了架一般任我蹂躏。
“照片、信,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太确定地说道,“但我不知道它们被放在哪里了。”
“在这个箱子里?”安德鲁皱了皱眉。
“肯定在里面。”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好吧。”安德鲁点点头,“要帮忙吗?我觉得这种老式的箱子应该都会有一些伪装。”
“在哪里?”我完全没有头绪。
安德鲁说让他来试试看。我们两个人坐在地上研究了起来,他比我冷静多了,我的动作像是要把这个箱子给拆了,而安德鲁只是安静地伸手去仔细摸索。
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说道:“这里感觉有一块凸起,你摸摸看。”
我伸手去摸了,的确要比其他地方更厚一点。
“好,让我们来拆了它吧。”我说。
我用了一把钢尺,安德鲁帮我撑开箱子,我慢慢地把箱子内侧的皮面撬开,安德鲁开玩笑滴说:“你确定你妈妈在这里放的不是支票?”
“不是。”我耸了耸肩。
我拿到了一个泛黄的信封,外面被人用透明的袋子给装了起来,信封有一点厚度,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安德鲁发出一声赞叹,他轻声说:“真酷。”
“酷?”我跟着他提高了一下声音,我发现自己拿着信封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现在你找到了。”安德鲁说,“你要看吗?需要我给你留一点私人空间吗?”
我没说话,还是盯着它看。
里面会有什么?会是我想知道的一切吗?又或者是一个更加令我难以接受的真实?
安德鲁摇了摇我的肩膀,又问了我一遍。
我说:“谢谢你,我现在就想看。”
我在怕什么?对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来说,我什么都不害怕。
第44章
布莱恩的信在一星期之后寄了过来,这次是北边的一个小城市,寄件人没有写他的名字,但我一拆开就知道是他没错了。他跟我说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待到明年,他会来接我的。
布莱恩不厌其烦地给我承诺,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后我都不明白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我想让他买一张去别的国家的机票,又始终无法动笔回信。
第二封信间隔了一星期,安好,勿念。第三封信我等了很久,我以为他不会再给我寄信了,但是却收到了一份礼物,纸条被放在泰迪熊的口袋里,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笑脸。
我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把它们和我在箱子里找到的信封放在背包里,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变得有些神经质,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烧掉它们,但我现在还无法做到。
今年的雪没有往年那么大,我透过窗户朝外看过去的时候,在想布莱恩此刻会在哪里,他不能开车,也没法光明正大地住酒店。他在做什么,我一无所知,我所能做的就是漫长的、无尽的等待。
放假前,安德鲁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明年我们就会参加考试,有时候我会和他聊一聊志愿和期待中的大学生活。他问我这个假期会不会回家,我略微一停顿,对他笑道:“会的。”
“家”已经消失了,再一次的。但我不想做一个扫兴的人,也不想一个人被留在学校里。跟大部分学生一样,我默默地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回城区的班车。
我住进了一家小旅馆,离一年前我所住的街区不太远。晚上,我拿出了那些信,坐在床上又看了一遍。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上面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已经背熟了。看完后,我用打火机点燃了它们,一直等到它们变成黑色的灰烬,被水冲进下水道里。
第二天,我背着包,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站在街角处看房东太太的家,那个我曾经爬上去的屋顶、深夜里坐过的台阶。养着猎犬的那个人似乎搬走了,对面的兄妹也没有出现。
我在路上放好滑板,从我经常路过的那条街出发,一直滑到布鲁斯咖啡店,再去冬日里的星乐公园。我去了布莱恩第一次和我吃饭的那家餐厅,再转弯回到他的公寓楼下。我抬起头,只能勉强看见紧闭的窗户。
我的金鱼肯定都饿死了,现在只剩几条发臭的尸体。
我又去贫民窟附近溜达了一圈,在阿尔瓦先生的便利店门口偷偷站了一会儿。我没进去和他打招呼,他还是老样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小黑猫倒是看见我了,我朝它笑了笑,但它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走在这里的时候,我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尼克,想起我曾经的朋友。我的最后一站是莱克斯大学,我去了礼堂,那里是我和布莱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