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时候宣逸会和朋友们大声玩闹呱噪,孟澈也只是微微的蹙起眉头看他一眼,从不指责。这时候宣逸也会略微收敛点,可过不了一会儿又会开始吵闹。如此反复,孟澈却从不动真怒。
所以这次,宣逸知道孟澈真的被自己惹生气了,他颇为烦恼。
宣逸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立即便要离开,便坚定了想法。今天就算孟澈依然不理他,他也要死皮赖脸的和他说几句话。
他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到孟澈居住的揽芳轩,便一如所料地看到孟立雪动作十分标准的在罚跪。宣逸不用问都知道,这跪是他自己罚自己的。这种事已经好多次了。
宣逸真的觉得很内疚,于是他又厚脸皮地走上前去想要和孟澈搭话和好。
“立雪兄……”宣逸心虚地蹲下身子,蹭过去与他隔开数尺,缩在他旁边、将自己尽量缩得小小的,一边拿着树枝拨着地上的一些小树叶和小虫子,一边有点颤颤地开口道。
孟澈看也不看他,甚至连个微微的侧目、余光都不分给他,只是原本就冷冰冰的脸上更冷了几分,仿佛有点恶狠狠地道:
“你走!”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般结果,宣逸还是被他口气里的那点愤恨给吓得有点想立刻滚蛋。
可孟澈赶了他那么多次,却也偶尔会稍微理他一下。仿佛在做什么内心的挣扎,一阵对他冷言冷语,一阵又好像想着什么而默默让他留在身边说话。宣逸也猜不出孟澈到底是怎么了,他只知道孟澈还在生气。而这气是他惹出来的,他就总时不时地想过来让他骂两句消消气。
没事,宣逸深呼吸一口气,边心下安慰自己边开口道。
“立雪兄,你、你别生我气了。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开你玩笑。”
孟澈不理他,如水墨精心勾勒出的昳丽眼睑垂了下来,沉默不语。
宣逸见他没有明明白白地喊自己滚,便自动忽略掉孟澈是因为涵养好才不叫他滚的可能x_ing,皮厚道:“立雪兄,你、你跪多久了?腿、腿疼吗?”
“不疼。不用你管,你走。”
“立雪兄,我、我我那天真无恶意。我发誓我对谁也没说。你、你很好,你是最好的,比我强多了。我才是下流。别生我气了好吗?”宣逸看他搭理他了,立刻举起右手立起三指,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道。
他相信,孟澈的气总会消的,只要他够诚心。
须臾,孟澈没有任何回音。宣逸的心开始砰砰跳了,心想这次他都发誓了,是不是终于能打动他了呢?
谁知孟澈忽然凌厉地扫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眼前的地面,仿佛十分不甘愿又勉强挣扎道:“没生你气。”
宣逸听完这句,蹲在原地,傻了。
孟澈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也正是因为这点,宣逸才想不通了。
没生我气?那就是和自己生气了?这么总是罚自己跪,还说的过去。可是连正眼都不给我,也不搭理我,也不给我带好吃的了,也不给我找书了,这叫没生我气?那……这一连串的不理睬、不说话、不看我、不和我一起玩了也不和我一起练剑了。是为哪般?骗谁呢这是?!
不对……孟立雪从来不骗人……
头顶几只云雀飞过,背部花褐色和浅黄色的纹路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点迷离。
宣逸盯着云雀飞过的天空发了一会儿愣,想起来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见孟澈的脸色没有刚才难看了,于是又蹭过去离他近了点。刚才拿在手上东戳西挑的小树枝也被他“啪嗒”一声随手扔在了一边。
“立雪兄,你一直跪着。很疼吧?”
“老这么跪着,听说以后伤了膝盖会长不高啊。我带了上次你给我的凉玉膏,我、我帮你涂点药好不?”
孟澈的太阳x_u_e一跳,似乎有点纠结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眼睛黑亮亮的,一脸期待的样子。盯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你……扶我一下。”
宣逸一听,有戏!!
这就是同意我给他擦药呢!赶紧地加把劲儿,献殷勤一般地蹭过去,慢慢将孟立雪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和他一起挪到旁边的石凳上,扶他坐下。
宣逸小心将他的小腿搭在另一条石凳上,又轻轻地脱了他的靴子卷起裤腿,当看到他的膝盖,心里不由地惊了一下,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只见孟澈两个膝盖有大片大片的青紫,还有明显的肿胀。一看就是连着几天都跪着,等受不了了就歇歇,然后继续跪,反反复复的,才有这么些又是青青紫紫,又是红肿的伤。
宣逸的心都有点抖了。不是心疼的抖,是看着他就觉得替他疼的抖。
这人,得对自己多狠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自己去罚跪。
此刻,他才知道孟立雪之前有多生气。
宣逸从衣襟里小心地取出了凉玉膏,又小心地用手指沾了一些后,轻轻抚上孟立雪那惨不忍睹的膝盖,用他这辈子最轻最柔的力度一点点地将药膏用指温化开后划着小圈,在他膝盖上慢慢晕开。
一边抹,还一边不自觉地轻轻吹气。等药膏有点干了,他又偷偷地瞥了孟立雪一眼。然而,孟立雪那边倒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眼神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两人视线一对上,立即分开。宣逸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和尴尬。
孟立雪这人,真是个较真的人啊,较真的有点可怕。宣逸心想。
“疼吗?我、我尽量小心点,再涂一次。巩固巩固。”
宣逸不等孟澈回答,就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给他涂了一次药。
谁想到,孟澈居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宣逸惊讶了。孟澈家风严谨,极重礼仪,正如他家的家规所写的:食不言、寝不语、不疾行、不诳语、喜怒不形于色、不骄矜、禁恣睢、禁狂言、禁妒忌、禁谄媚等等等等。
孟澈一向都是将这些家规执行的很好的。然而今天,他居然瞧见一向不将喜怒形于色的孟澈,带着不经意流露出的忧愁叹了一口气。
这下宣逸更担心了,孟澈可别因为生气,心里有了郁结啊。他们修仙习武之人,最忌讳修炼之时不专心,若心存郁结,灵气在身体里运转调息之时不甚通畅,而想要进阶时,这种郁结或者是心结很有可能导致走火入魔,这对修仙之人来说是极其可怕的。
“立雪兄,容我说一句。即便你再生我气,也该放下了。否则影响修炼会害了你。”宣逸皱着眉头,表情难得严肃地说道。
“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孟澈垂目,并未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似乎也没想听他的回答,盯着地上的某处,幽幽地开口问道,仿似自言自语。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当然关心你。”宣逸侧头,坦诚回道。
孟澈眉头轻微一挑:“朋友?”
“对,朋友。好朋友。”宣逸认真地点点头,看着孟澈俊俏的脸说道。
孟澈沉默片刻,闭上眼睛,似乎疲倦至极。“你走吧,我没生你气,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说完这句,他就真的坐在那边,仿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了。
宣逸知道他不会再开口,孟澈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今天的谈话已然到此结束。那句告辞,也就噎在他的喉咙里说不出口了。于是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带着担忧的眼神离开了揽芳轩。
天空中的云似乎慢慢聚拢了不少,一团团地渐渐浓厚堆积起来。一阵薄薄的s-hi气被风吹散在空气中,扑面而来。风吹地揽芳轩外梨花海棠不住摇曳,兰草一片一片的起起浮浮好似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少年的心事,被暖风吹乱在五月将热不热的空气里,热意悄然、久久未散。
第12章 隐祸
迥异于广陵的南方小桥流水、鱼米水乡之貌,邵阳地处湘中丘陵西南部和南岭山地西北部,周围地貌遍布各种丘陵和矮山,沟谷相对较多。
宣氏的府邸位于邵阳的重镇——金仓镇的近郊,占地百里,府内遍植枫树,故而名曰——枫华宫。
宣氏是驻守湘中三省四州的仙家名门大族,盛名远播。但凡势力范围之内出现的妖魔邪祟,由各三省四州内较小的仙家无法度化斩除的,均报由宣氏处理。
从广陵出发,白日御剑,夜晚露宿,五日后,宣逸赶回了枫华宫。
宣氏的先祖是皇室的旁系出身,沾亲带顾带了少许皇家血统,故而仙府落成后,均以皇族的颜色——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彰显其华贵之气。与孟氏仙府碧影轻雾峰的庭院错落、清静雅致不同,枫华宫从内而外都处处讲究华美贵气,大门以千年紫檀木所造,门环由两块完整的汉白玉雕刻而成。府内遍植艳丽花草、枫林成片,牡丹、山茶等品种齐全,每到春天姹紫嫣红,每到秋天红枫似火,一年四季,枫华宫均有各种不同颜色,煞是绚丽夺目。
虽然阔别多日,宣逸却无暇欣赏这仲夏绚丽的景致,一路疾行至府中唯一一处风格寂寥清幽的小院,上书秀丽行书——忘尘居,正是其母南宫瑛所居住之处。
本应进了家门后先拜见家父,奈何母亲病情诡异,宣逸便管不了这么多了,唤了财叔先去拜见家父,自己直奔忘尘居而去。
甫一进门,宣逸见房中已立了一人,不由一愣。
听到开门声,那个高大的背影向门口的人转过身来,面容刚毅、不怒自威。他头系象征宣氏宗主的红菱金冠,一身黑色绣着金麒麟暗纹的宣氏袍服,腰系八宝和田玉坠,如往昔一般周身透着威严与高贵。
“孩儿拜见父亲。”宣逸双手交握、单膝跪地向宣氏家主——宣伯熙见礼。
“逸儿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宣伯熙抬手示意宣逸起身,目露慈爱。
宣伯熙平素极少来忘尘居,以往夫妻团聚,都是南宫瑛去宣伯熙的荣辰居用个晚膳就回来,即便要来忘尘居,也是她主动邀请,同意他来,他才来。宣逸以往总觉得自己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不太一样,父亲似乎一直都十分尊敬母亲,而那尊敬的背后又隐隐潜藏了几分忌惮。
“父亲,母亲她……”宣逸一改往日轻佻模样,满脸急色,说起话来也不如往日利索,甚至嘴唇都有点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