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曳关了灯,在陪护床上侧身躺下,闭上眼睛很快就睡过去了。他现在每天夜里要起来两三次给宁觉辰翻身,所以该睡的时候都尽可能睡多一点睡好一点,他怕一会儿起不来会误了翻身的时间。
20 告诉你个秘密
宁觉辰是在元旦那几天和徐霆雅提的分手,他心里揣着不能说的秘密,一方面实在没办法每天违心地披着陆觉岚的皮囊和徐霆雅在一起,另一方面又不敢把话说太重真伤了嫂子的心,所以他说的是“暂时分开”。
徐霆雅听完他的话直接气笑了:“陆觉岚,三个月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没变你没变,你只是需要点时间,我可以等,你恢复了就好了,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你到底怎么了?”这件事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宁觉辰除了不断重复“对不起”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已经做好离职的准备,没想到辞呈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徐霆雅爸爸的诏书先到了。一辆车上下来三个穿黑西服的男人,直接把他“请”到了郊外的一家私人会所。
从匝道下了四环线又开出去好几公里才到目的地,宁觉辰被人带着穿过中庭设计精美的假山鱼池,送进了房号888的包厢里,徐霆雅的爸爸徐炼坐在正中等他。
宁觉辰只在公司远远看见过徐炼一次,明明紧张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作镇静,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徐总。”
徐炼闻言顿了顿,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那声音像是猛地拍下一记惊堂木,让宁觉辰觉得自己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一些酒液泼出来滴在黄花梨桌面上,徐炼冷笑道:“上次见面还喊爸,现在连叔叔都不叫,直接就徐总了。你倒是分的很清楚啊?”
宁觉辰没想到一开口就说错话了,太阳x_u_e那儿狠狠一跳。徐炼开门见山,一点也不兜圈子:“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照顾她的!小雅原谅你了是她傻,你也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事儿到我这儿还没完。我也不为难你,和提亲那天一样,喝酒吧。”
徐炼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两下,马上有人托着酒和杯子进来了,宁觉辰被这架势惊得脊背发凉。
来人手法熟练地将十八个洛克杯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倒进大半杯冰啤,在每两个杯子之间架一个子弹杯,注入宁觉辰不认识的洋酒。在一端轻轻一推,子弹杯立即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垂直坠进下面的洛克杯里,透明的酒液在啤酒里迅速化开,翻起雪白的沫子。
徐炼自己先拿过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杯换你两杯,不过分吧?”宁觉辰光是闻着酒味就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这种喝法叫深水炸弹,酒如其名,入口又呛又烈,后劲更是大的吓人。
徐霆雅赶到的时候宁觉辰正闭着眼睛艰难地把第六杯灌下去,徐霆雅就碰了他一下,他竟然手上一软,杯子脱手滑下去砸在地上,哐一声摔碎了。宁觉辰浑身都针扎似的发麻,完全使不上力气,眼睛看东西已经重影了。
他听不清徐霆雅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把徐炼拖走的,只模模糊糊猜到自己应该是不用喝了。他借着残存的那一丝清醒意识,眯着眼睛万分感激地抓住徐霆雅的手腕:“谢谢……对不起。”徐霆雅扭过头,又气又急地扬起另一只手,眼看就要甩下去,最后还是紧紧攥成拳放了下来。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对不起。”
徐霆雅和徐炼一走,宁觉辰就捂着胃冲出包厢,还没来得及撑到洗手间在半路就跪在地上吐了。自从换到陆觉岚身体里开始就没胃疼过,宁觉辰都快忘了这种感觉,肚子里像有几把刀子一边转着刀柄一边往里面顶。
喝酒前一点东西都没吃,他不自觉地伸手抠着嗓子,可是除了反上来的酸水根本吐不出别的东西,喉咙里烧起来一样火烧火燎的疼。宁觉辰一边靠着墙一阵一阵干呕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还好是陆觉岚的身体,如果是他自己的胃,现在吐得就是血不是水了。
过了好久他才觉得稍微缓过来一点,眼前白花花一片看不清东西,全是电视机没信号的时候闪的那种雪花。站起来一瞬间头重脚轻,宁觉辰摇晃着往前冲了一步,眼看就要栽倒,下坠的身体突然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
他借力勉强站住,抬头模模糊糊看到了许曳的脸,他用力揉了一下眼睛:“你怎么来了?”许曳拉了他一把:“你女朋友打电话叫我来的,你们俩怎么回事?”
宁觉辰明明意识已经不清楚了,还是没忘了收回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抹了几下,怕弄脏许曳的衣服:“……我没有女朋友。”许曳架起他往门口走:“你们在闹分手?”
他们走出门,冬夜的冷风呼呼啦啦的吹,光是听着声儿都冷得吓人。宁觉辰突然就想起高一自己到菁城的第一天,连百乐巷在哪里都不知道,放学坐公交车过了站,天黑了,他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回走,那时候许曳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和现在一模一样。
宁觉辰渐渐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好像回到十年前他们都还穿着蓝白校服的年纪。他眼眶越来越红,开始胡言乱语:“你把自行车放哪儿了?”宁觉辰一直往下滑,许曳把他往上托起来一点:“我打车过来的,这儿不好拦车,让司机在前面路口等。”宁觉辰哦了一声,有点失望,他都有好久没坐过许曳的后座了。
许曳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刚打完一次流质,突然接到了徐霆雅的电话。时间太晚了,他不想麻烦徐阿姨过来,只好托护士帮忙看顾。没想到这地方这么远,光路上就用了五十分钟,他怕回去过了翻身的时间,也怕司机等不及走了:“你能自己走吗?”
宁觉辰腿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浑身都爬满了虫子一样麻痹了,胃里一波一波翻腾,就这样别说是走了,站都站不住。许曳心里有点急:“不行我背你吧。”宁觉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曳不太温柔地顶到了背上,他慌忙伸手环住许曳的脖子,又怕自己手太冷会冻到他,只好抓成拳头缩回袖子里。
许曳背着宁觉辰往路口走,天上飘起零零星星的雪子,钻进领子里落在滚烫的皮肤上化开。宁觉辰打了个寒颤,许曳问他冷吗,他摇了摇头,醉得忘了伪装,脱口而出一句话:“曳哥,我好想你。”
正好司机在路口等得不耐烦了,看见他们过来叭叭叭连着按了好几下喇叭,完全把他声音盖过去了。许曳没听清宁觉辰说话,偏过头问:“你刚说什么?”宁觉辰收回一只手按在不住抽痛的胃上,另一只手贪婪的紧紧搂住许曳的脖颈:“我好想你……”
许曳拉开车门,把他放下来:“你喝多了。”宁觉辰很乖地弯下腰钻进车里,许曳等他坐好,刚想关门,宁觉辰本来软绵绵地斜靠在后面,忽然扑腾起身,一只手扒在车门上去拦,要不是许曳力气收得快差点就夹到他手指了。许曳皱眉问:“怎么了?”
宁觉辰抬起脸眼巴巴望着他,扭着身子想挤下车:“你去哪里啊?”许曳捞着腰把他塞回去:“我不去哪里,我就坐前面。”宁觉辰身上没力气,被许曳按住就动弹不了了。他硬是伸长了手臂撑住车门不让许曳关,皱着鼻子急得脸都红了。
司机cao着一口方言催促,又语气不太友好地补了一句别吐我车上。许曳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矮身挤进后座靠着宁觉辰坐下,身边的人马上像小猫一样偎过来。
许曳觉得陆觉岚今天……有点奇怪。
车子驶上了环线,许曳碰了碰宁觉辰的肩膀,问他现在住哪儿。宁觉辰摇了摇头,发尾轻轻扫过许曳的耳朵。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回去找徐霆雅,更不可能去陈玉红那边,确实是无处可去。许曳想了想:“那你今天晚上先住我那儿吧。”
宁觉辰点头说好,然后扭过头对司机说:“师傅,我们去百乐巷!”许曳被他蹭得耳垂发烫,默默抬起手肘把人格开一点:“师傅,不去百乐巷,去中心医院。”宁觉辰懵懵地转过来:“不去吗?”
他已经发现许曳在躲他,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坐直起来,不敢再靠着许曳了。许曳低声回他:“已经没有百乐巷了。”前年百乐巷到白云大厦那一整片全拆了,什么都没剩下。宁觉辰绞着手指,细声细气地问:“那我以后去哪里找你啊?”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有些煎熬。宁觉辰醉得只想睡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他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许曳了,一直强撑着想和许曳多说说话,一开口全是不着边际的胡话。
一会儿是“好几天没去吃汤包了,我们去吃汤包好吗”,一会儿是“明天早读课要默第四单元单词,你有空可以看一下,不想看也没事,到时候我还是写下来给你”,一会儿是“这周末的历史试卷我拿了两份,已经帮你写完了”。
司机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还是学生就大半夜在外面喝成这样哦?家里大人都不管管吗!”许曳尴尬地辩解:“不是,他喝醉了乱说的,你看我们哪像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