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穆炎走到她跟前:“轻点声, 是谁啊?什么事?”
护士长为难道:“是产科, 说有个病人要你去会诊。我都跟他们说你没空了, 可他们搬出林主任,说林主任一定要你过去什么的。真是的,朱院长都说让你优先处理老院长的后事, 她林主任这不是倚老卖老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没事没事,稍安勿躁,别说这种话。”丁穆炎安抚她道,“那我就去看看吧。”
“主任……”
“就一会儿的事,没关系的, 你忙去吧。”
丁穆炎劝服了护士长便往产科那边去。
如果说医院里有谁能对丁穆炎倚老卖老, 那这个人不是朱院长之类的领导, 也不是某位业界大牛, 而是这位产科的林主任, 因为当年丁穆炎出生时正是这位林主任接生的。
当然当年林主任只是个小医生,现在已是退休返聘的大主任, x_ing格强势说一不二,所以丁穆炎见到她不得不恭恭敬敬笑着叫声林主任。
诊室里有很多人,林主任被一群医生围在中间,她个子小小的,头发雪白,腰板挺得笔直,气度威严,其余人不得不低着头,稍稍弯着腰跟她说话。
“林主任,我来了。”丁穆炎推开门。
林主任扶着眼镜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病例往桌上一放向他走来,一双平底鞋踩得哒哒响。
瘦小但有力的手抓住丁穆炎的手腕,往边上拽了一步,丁穆炎一个大高个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节哀顺变。”林主任道。
丁穆炎躬了躬身:“谢谢林主任。”
“这几天有点忙,后天晚上我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妈妈和老丁。”
林主任一诺千金,说后天晚上去就一定会后天晚上去,早一天晚一天都不会。
“后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正在办呢,这不是被你点了名,不得不过来一趟嘛。”
林主任指了指丁穆炎:“滑头,背地里肯定没少骂我。”
“不敢不敢,说正事吧,什么样的病人一定要我过来?”
“来。”林主任把他拉了回来,其他医生立刻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其中还包括已经来会诊的王陆路。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坐在检查椅上,她皮肤黝黑,打扮随意,衣着也有点肮脏,也许是做了很多检查,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停地扭动身体。
“你看看。”林主任把核磁共振片递到了丁穆炎手里。
丁穆炎扫了几眼,蛛网膜下腔出血,高度怀疑颅内动脉瘤。
“林主任厉害厉害,做个产检都能查出肿瘤。”
“少拍马屁!”
“造影做了吗?”丁穆炎问。
“还没有。”王陆路回答。
“那就做一个吧,她孕几周了?”
“32周。”
“那可以剖了,请麻醉科来会诊一下,没有什么疑问的。”丁穆炎对林主任道,“胎儿还好吗?还是产妇有其他病史?我们小王很优秀的,您是不放心什么?”
林主任严肃道:“我不是不放心你的学生。”
“那您在担心什么?”
林主任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又把丁穆炎拉到了边上,悄声道:“这个病人以前没有正常做产检,今天突然来我们这儿说妊娠反应严重。我们一查,根本不是妊娠反应,是颅内肿瘤。这都不是关键,她说要来生孩子,但是全身上下只有五千块钱,还没有医保。”
丁穆炎的表情凝固了,这才是一定要他来会诊的真正原因。
“这……林主任您坑我呀。”
林主任板起脸:“我坑你什么了,难道不是来我们医院的病人啊?”
“五千块钱,别说她脑子里的瘤了,就是她自己和新生儿都不够啊。”丁穆炎顿了顿,“她还没有医保。”
“所以我把你请来了。”
“不是请来了,是坑来了。她家里人呢?老公呢?工作单位呢?”
“没有工作,打零工的。家里人打过电话了,但是一直没打通。”
“谁知道她打的是不是真号码?”
遇到这样棘手的病人下级医院还能往上级医院推,但到了丁穆炎这儿,哪里都不好推了,更重要的是别要是的病兴许还能拖一拖,这动脉瘤却是十分凶险,甚至有可能病人踏出这扇门瘤子突然就破了,然后当场死亡。
“你看怎么办好?”林主任道,“我听你的,你可是要当院长的人。”
“哎哟喂,别寒碜我了,我的院长都被lū 了。我听您的,她是您的病人。”
“反正不能让她走,太危险了,你做个决断吧。”
“您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她这钱差得太多了,又没有工作,连家属都没有,每一条都会惹大麻烦啊。”
“你漏了一条她的病也是大麻烦。”林主任补充道,“就因为是大麻烦我才找你,否则我找谁不好?”
丁穆炎叹气,思前想后道:“那就先收着吧,总不能赶走吧。盯着她把家属找来,然后随时准备报警吧。小王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了。”
那女人比先前更加烦躁不安,嚷嚷着为什么还不让她走,丁穆炎又看了看她,发现她看人时习惯低着头翻起眼睛,一眼就给人种不是善茬的感觉。
第89章
丁知行的追悼会相当隆重, 讣告发出后不断有电话来慰问,到了追悼会那天更是有不少人从外地赶来奔丧。不但有业内的同行、他的学生,还有他曾经医治过的病人都纷纷赶来祭奠, 甚至坐着轮椅来的都不乏少数, 有几个病人的情绪尤为激动,拉着丁穆炎不停地哭, 说当初丁知行是如何精心医治,如何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花篮从礼堂里一直摆到了礼堂外, 丁穆炎佩着黑纱忙着接待宾客, 萧进在一旁帮忙。刚刚将一位老教授送去休息, 萧进递上一瓶拧开的水:“累吗?”
丁穆炎一口气喝了半瓶:“不累,就是说话说得喉咙都痛了,等会再来人里面就坐不下了, 一个个都上了年纪,也不能让人站着。”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叫人再找个休息室吧。”
萧进说着说着,突然眼睛一直, 惊讶地望着门口。
丁穆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看见了萧淮。
“你爸怎么来了?”丁穆炎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啊, 他知道今天追悼会, 但没说过要来啊。”
丁穆炎又灌了半瓶水, 硬生生把惊讶压进肚子:“你去。”
“我去干什么呀?你是主人。”
“一样一样的。”
萧进笑道:“什么一样一样的,我们还没领证呢。”
“别废话!快去!他看到我们了!他走过来了!”
“你怕什么?我爸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有!”
萧淮已经很近了, 视线已经对上,再不主动上前就显得很不礼貌了。丁穆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萧进跟着叫了声爸爸。
萧淮与丁穆炎握了握手:“节哀顺变。”
“爸,你要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萧进道。
“本来是有个会的,突然取消了,所以临时决定过来。”话是对萧进说的,但萧淮的眼睛一直看着丁穆炎,
当初给萧淮看病时不觉得,这会儿身份变化,丁穆炎感觉到了萧淮的威严感和给人带来的压力,就好像一座山巍峨屹立。同时萧淮这回看丁穆炎也看得格外仔细,住院时他给丁穆炎画的形象就是个单纯的医生,现在出了院,再加上萧进丢给他的□□,他再看丁穆炎多少有了些不同。
丁穆炎本身是无所畏惧的,但多多少少有点心虚,有种拐了人儿子的感觉,虽然明明是萧进追着他不放。
气氛稍微有点冷,丁穆炎镇定了一下,主动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萧淮颔首:“还不错,现在我每天早上会出去散散步,整个人会精神一点。”
“是需要多活动活动的,要是早上空气不好,晚上吃过饭也是可以的。”
萧进在一旁有点憋不住了:“爸,你的花篮呢?”
萧淮朝外看了看:“我订了的,说一会儿就送来的。”
“你去催一催啊。”
萧淮横了他一眼:“你帮我去催。”
“我忙着呢,你自己去催,我哪知道你跟谁订的?你摆什么架子啊?”
“忙的是人家小丁,你瞎忙什么?”萧淮朝萧进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手一抬,黑纱晃了晃。
黑纱是签到的时候给的,萧淮还来不及戴上,一直捏在手心里。
多了一片黑,心情也随之沉重了一分,萧淮望了一眼最前方悬挂着的丁知行的遗照,再看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意气奋发出类拔萃,从来都是自己的骄傲,一个是自己的医生,年轻有为妙手回春,还自己以健康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