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昨日陆子瞻的室友拿了一个小比赛的头奖,请全寝室的人下馆子庆祝。大学城内便宜的排档和快餐店占多数,菜色好一些的馆子只有两三家,期末聚餐次次都吃,早腻味了,他们索x_ing坐地铁跑去市中心吃饭。陆子瞻是本地人,熟悉当地各种著名的老字号老招牌,带着外地室友轻车熟路的去了一家面店朴素的私房菜。
那家店说朴素其实不太准确,红砖黑瓦盖的小平房,招牌亦是旧木材雕的,走进去里面点着昏黄的日光灯,墙上刷了灰水,但坑坑洼洼的露着小块砖红色,贴了大红剪纸和卷了边的年画略作装饰。他们一行人在台面龟裂的木头桌椅上坐下,服务员穿着的确良的衬衣,宽大的军绿色长裤,腰间系一根硬皮皮带,挎着解放军样式的书包过来给他们点单。陆子瞻室友看得有趣,专捡那年代原汁原味的口味点,可当地嗜辣,炒菜一贯重油重盐,招牌菜几乎不见清淡,不似外面经过改良浓淡相宜的大众口味,吃多了难免口咸。陆子瞻又点了健力宝和玻璃瓶装的老酸n_ai。
服务员写好菜单先给他们上饮料,偏巧有一桌跟他们同时点了健力宝,店里只剩两罐,陆子瞻室友吵着说他们先来,得先供他们。旁边那桌的客人不悦道:“我来的时候,那张桌子还是空的,你凭什么说你来得比我早?”
陆子瞻循声望去,见对方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脸圆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得他头脸宛若一个r_ou_包子,又圆又厚实,看着挺和善。他把这种和善归纳为眼熟,依稀记得这人是岑缨的校友,代表他们学校跟自己学校打过辩论赛,忍了忍脾气,好言好语的说说:“你点菜点的比我们晚,人家当然先给我们上。你一个人吃饭,喝一罐饮料也够了,让一罐给我们,我请你吃一份白糖糕。”
那圆脸男生往后挪了挪椅子,现出桌面上被他手臂挡住的折叠伞,一黑一蓝共两把,似乎在揶揄陆子瞻眼神不好使,他这桌分明有两个人,颇不领情道:“我朋友不吃甜食,他就想喝碳酸饮料。”
陆子瞻室友刺道:“你把你的让给朋友喝不就行了,小气劲儿……”
那圆脸男生仍不让步,冷笑道:“是啊我就是小气鬼,等我朋友来了你们好好求他,我说不定就都让你们了。”
他们被这男生三言两语嘲讽得浑身发抖,陆子瞻室友气势汹汹的站起身,似乎想跟他武斗。这时候岑缨端着两盒冒热气的油炸小吃进门,脆生生的喊那男生师兄,一边在他跟前坐下,一边歉然道:“我说慢了,老板娘不小心洒了葱花,不过后来又帮你剔掉了,只剩一点点不好剔的,应该不会影响你的胃口吧?”说毕,发觉有人死死盯着他这方向,余光瞧了一眼,从陆子瞻脸上掠过,见一群人斗j-i似的瞪他和他师兄,神色顿时冷了几分,哼声道:“怎么了这是?”
那圆脸男生贴在岑缨耳边说了几句话,陆子瞻看得目呲欲裂,酸溜溜道:“没什么大事,想求你让一罐健力宝给我们这桌。”咬着牙小声嘀咕道,这么胖还吃这么多,非怪长得猪头。
陆子瞻声音压得不算太低,岑缨耳尖听到了只言片语,虽然不是指着他骂,但陆子瞻的态度也委实刻薄,当面讥诮他师兄,和故意给他难堪没什么两样,乜斜着陆子瞻说:“我看你不像在求人,倒很像记了我的仇,存心给我找事。”
陆子瞻正欲反驳,却敏锐的察觉到那圆脸胖子低了头窃笑,仿佛在欢喜岑缨不惜得罪人也要维护着他;转念一想,岑缨和他闹别扭闹脾气,他不放下`身段把人好好哄回来,反而火上浇油,跟岑缨针锋相对,岂不是把岑缨越推越远,推进那胖子怀里,白给他捡个便宜?
他想通这关节,怒气一会儿就消散不见,诚恳地朝那胖子说了句:“对不起。”又转向岑缨,伏低做小的哄他道:“我跟你之间哪儿有仇?我也不想找你的事,只是多嘴问一句你愿不愿意让饮料给我们,不愿意就算了,本来就是你们先来的,我也没道理逼着你非让不可。”
陆子瞻室友在一旁叫唤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们先点的单……”话未说完就被陆子瞻狠狠瞪了回去,憋了一口气,憋得脸庞都涨成了猪肝色。
岑缨骄矜地别他们一眼,心里头却不住好笑,陆子瞻这人恐怕是属驴的,对他好他弃之如履,拿鞭子抽他,他倒献殷勤献得欢。心思转了几转,想再颐指气使的磋磨陆子瞻一番,又怕把握不好,过激了,触及陆子瞻的底线,日后对他就像对军训时看上那白天鹅一般,提起来只剩嫌恶,半点情分也无。于是极客气地给他台阶下:“既然你不是存心找茬儿,我也不好斤斤计较,你之前说请我们吃白糖糕还作不作数?作数就按你的意思办,我让一罐给你。”
陆子瞻当即面带喜色道:“当然作数!你不吃甜,我换一碟炸藕饼请你。”喊服务员加菜时还反复叮嘱别炸太老,油尽量撇干净点,不然吃了发苦发腻,下次就不光顾你们店了。
吃过饭回学校,陆子瞻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连日来见不到岑缨,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想念就像海潮,一阵涨一阵消;可一旦见到了活生生的他,看着他笑,看着他嗔,看着他拿眼角瞧自己,说话时红唇里露出一点糯白的牙,陆子瞻就好似溺了水的人,被海潮般的相思之苦全盘淹没,无论怎么扑救都没法挣扎出来,只越陷越深。
他兼职送外卖的那家餐馆因东家有喜,要歇业一周,陆子瞻休息的时候就在图书馆里泡着,读不进书,在安安静静的环境里发会呆想点心事也不会有人打搅。他无意识的刷了学生卡进去,不知怎地走错了楼层,去了专门放各类青春小说的3-F区阅览室,陆子瞻向来对内容黏糊,无病呻吟的爱情小说嗤之以鼻,自然没来过这间阅览室,漫无目的地随手抽了一本封面不太花哨的小说,找空位坐了便开始发呆想岑缨,时不时还会想想那位脸颊圆圆的胖师兄,想这胖子是不是对岑缨有意思?这胖子跟岑缨发展到了哪一步?岑缨看得上比自己丑的人吗?
陆子瞻如此想着,暗觉事情不乐观,那胖子丑归丑了点,饭桌上对岑缨却做足了温柔体贴的功夫,恨不能替岑缨把饭嚼碎了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免得米煮硬了噎着他喉咙。而自己呢?除了跟岑缨吵嘴,就是逼着他在床上摆出各种 y- ín `荡屈辱的姿势挨肏,还不如小时候待他真心。
原先一块念书,他抢过岑缨夹辫子的蝴蝶结,惹得岑缨生气了,某天来学校头发全剪短了,再也不敢留长。陆子瞻愧疚得要命,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给岑缨买新夹子,买扎马尾的发带,买梳长发的桃木梳;怕他不肯收,又变着花样藏他文具盒里,外套口袋里,甚至写匿名道歉信一并塞他抽屉里。
软磨硬泡,磨得岑缨终于原谅了他,放学会跟他作伴回家。春天校门口的小卖部开始卖蚕,岑缨养了一纸盒,陆子瞻便带着他到处找桑树,翻人家后院的墙偷摘桑叶;夏天上体育课一身腻汗,陆子瞻和几个调皮鬼互相打掩护,溜出去买冰棍,回来时不忘给岑缨捎一根他爱吃的n_ai油冰木奉;到了秋天,教学楼天井处的葡萄藤结了青紫的葡萄,陆子瞻尝过一颗,味道挺甜,借着被留堂罚站的空隙将葡萄全摘了,献宝似的送给岑缨;冬天他才犯懒,冷得没了捣蛋的心思,每日买两块刚出锅的南瓜饼,和岑缨一人一块,一路吃着回家。
想到那时候岑缨吃多了热气重的南瓜饼,嘴角边的火气痘长了大半个冬季,一碰就疼,疼却也还馋嘴要吃,陆子瞻便忍不住痴痴的发笑,忽然生出送岑缨南瓜饼道歉求和的念头。
可大学城里几乎看不见卖这种小吃的摊子,陆子瞻蹬着自行车也不晓得该去哪儿买,正愁眉苦脸的四处询问超市里或者24小时便利店里会不会有这种东西卖?他同学给他出了一个好办法,叫陆子瞻哄烹饪协会的会长帮他现做,烹饪协会设在大学生孵化中心,学校允许他们在那儿开火做饭,食材也准备十分齐全。
陆子瞻敲定主意,整个人像活了过来似的,找同学要了烹饪协会会长的联系方式,得知对方是女生,踌躇了一阵,还是换了副会长下手,没皮没脸的跑人家宿舍里哥啊弟啊的套近乎,许下帮副会长代练半个月游戏的承诺,方把这会做饭的副会长哄到了孵化中心,炸了一碟子南瓜饼,还借了微波餐盒与陆子瞻,以便打包。
全部忙活完毕,已是深夜十点多,再磨蹭一会儿就到岑缨他们学校熄灯的时间了,陆子瞻唯恐他学校又开始严抓晚归,骑车速度简直不要命般快。抄近路在林荫小道上穿行时,果不其然出了意外,夜里黑沉沉的没看清,又一次撞花坛上摔得人仰马翻。
陆子瞻的自行车经受过多次撞击,时常吱呀作响的零件本就不堪一击,当场闹了罢工,扶都难扶起来。陆子瞻没法子,只好撇下坏掉的自行车,拖着膝盖流血的右腿蹒跚踱步到岑缨的宿舍楼下。
适逢岑缨班上的班长从外面回寝,见一个男学生脏兮兮的站防盗铁门外,裤腿上还有一滩血,吓了一大跳:“你是哪个寝室的?怎么快熄灯了还没回去……没带卡?”
陆子瞻不好回答他是外校的,憨头憨脑地笑了笑,骗他道:“我是送外卖的,你们这栋有位姓岑的学生点了夜宵,可我手机没电了,打不了他电话。”
岑姓在他们系里属于极其偏僻的姓氏,班长一听便知他说的人是岑缨,狐疑地打量了陆子瞻一番,说:“岑缨他有事出去了,晚上不会回来住,怎么会订夜宵送过来?”
陆子瞻闻言一愣,班长猜想又是哪个追求者悄悄给岑缨送东西了,兀自从陆子瞻手里抽走了餐盒,一面刷卡开门一面撬开了条缝嗅那南瓜饼的香气,馋得口水直流道:“他是我同学,我帮你转交给他吧。”
陆子瞻追上前两步,只听得班长咬着香酥软糯的饼自言自语,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些人可真不自量力,向师兄打定主意要追的人,还想横c-h-a一杠子争……嗯,这饼做得好吃,比上次送岑缨的香……”
不禁又惊诧,又酸涩,又嫉恨不已,双手紧紧攥成拳,“砰”地一声朝防盗铁门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