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得年后了。”楚泉莫名觉得有点难受:“我真走了。”
关千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我昨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啊?”
楚泉整个人定住了,但很快他又重新迈开步子,走得比之前更急。“听见了。”他轻声说。
关千越双手c-h-a在裤兜里,嘴角带笑地目送楚泉的背影消失,又悠闲地在附近转了一会才离开。
周围的建筑是仿古的,而且刻意弄得荒凉破旧,百米内看不见人影。
他们都没想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高清摄像机宛如一只窥视的恶魔之眼,无声地记录下这一幕幕。
14
摄影棚里灯光打得很亮,照得人脸有些假白。楚泉和周眠在场中对戏,薛怀景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助理殷勤地过来给他披了件大衣:“上午没你的戏,要不回酒店歇着?”
薛怀景摇摇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你看过楚泉以前演的电视剧吗?”
自那天关千越来剧组看了好久楚泉拍戏之后,剧组中又起了新的八卦。助理敏锐地察觉到薛怀景和楚泉之间气氛不对,生怕说错话,赔笑道:“没看过。”
“我看过。”薛怀景傲慢地说:“真不怎么样。”
助理不敢接话,薛怀景又观望了一会,拢了拢大衣的领子,起身向外走:“我出去透口气。”
《暗夜》在S市的影视基地拍摄,因为要拍内景,剧组搭了个摄影棚。摄影棚外面是几幢破败的居民楼,用作谋杀案的“案发现场”。
这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附近这片就只有他们剧组还在拍摄。薛怀景沿着空旷的街道走了一段,拐弯时迎面撞上一个人。他瞪大眼睛,惊喜道:“关总?”
老碰见,关千越和他也算半个熟人了,便打了个招呼:“嗨。”
薛怀景脸上透着一层薄红,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碰到您,您来附近有事吗?”
“我?”关千越把手里的甜点背在身后:“没什么事,就随便转转。对了,你们春节放假吗?”
“明天就放,初四开工。”薛怀景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望向关千越提在手里的打包盒。突然,他抬起头来,语气肯定地说:“您是来找楚泉的吧?”
关千越眯起了眼睛。刹那间他的目光变得非常锐利,薛怀景沐浴着仿佛能削人皮r_ou_的视线,身体微微颤栗,一半因为恐慌,一半因为兴奋。“关总,我帮您送给楚大哥吧。”他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上次心灯之夜看到您和楚大哥说话,你们应该是好朋友吧。”
关千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后微微一笑,那种慑人的压迫感消失了,倒是显出几分慵懒来。他把特意打包的甜点递过去,说道:“那劳烦了。”
薛怀景低声呐呐:“您客气了,客气了。”
他回到摄影棚时,浑身都冒着热气。楚泉已经结束今天的拍摄,坐在椅子上喝水,秦澜拎着东西站在旁边。薛怀景刻意走到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闲来无事般四下打量。
“你这是跑哪去了,”助理赶来,接过他脱下的大衣,瞧见薛怀景手里的甜点,疑惑道:“你这是……遇见粉丝了?”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毕竟薛怀景目前的粉丝数量还很少。
薛怀景轻描淡写地说:“关总刚来了一趟。”他音量不大,但足以让四个人听见。
助理的嘴张成了O型,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看了一眼。楚泉垂着眼睛玩手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倒是秦澜惊讶又羡慕地望着薛怀景。
“唉,其实……”薛怀景别有深意地顿住:“算了不说了。”他看向楚泉,然而对方似乎没听见,从头到尾都没抬头。
收工后严讯请客,在酒店餐厅里摆了几桌,算是全剧组一起团年。周眠和楚泉被他拉着坐在左右,充分显示了他对两人的重视。楚泉肚子早就饿了,可还没吃几口菜,同一桌的演员们就开始敬酒。
因为楚泉是全剧最大的一个腕儿——虽然周眠也得了不少奖,但资历不如楚泉,因此他是除了严讯以外敬酒的重点对象。
薛怀景和他们是一桌的,等饰演张晓茹的女演员和楚泉喝完,他也端着酒杯站起来:“楚大哥,我敬您一杯,以后多多关照。” 酒桌上有规矩,敬酒的人杯口一般要比被敬酒的人低,以示尊敬,但薛怀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杯时端得比楚泉高。
楚泉对他吝啬言语,近乎敷衍道:“客气了。”
薛怀景一仰头喝干了一杯白酒,众人纷纷叫好。他伸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杯口朝下向楚泉示意,嘴角一翘:“楚哥,我干了,你随意啊。”
楚泉听见心中有个声音在冷笑:“幼稚。”然而那股突然蹿起的怒火击败了半死不活的理智,他也仰头喝干了手里的酒。在众人的尖叫和笑闹中,楚泉坐下来,捏杯子的那只手用力到泛白。
“不舒服吗?”严讯一开口,满嘴的酒气:“别喝太急了,还早呢。”
因为薛怀景开了个头,后面敬酒的人都是整杯整杯地喝,楚泉若只抿一口,便会有人开玩笑“大明星不给面子啊”。楚泉没办法,只好一饮为尽。一顿饭下来,他胃里火烧火燎的,视野里也开始出现重影。
“真不行了,”楚泉勉强站起来,对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仍嚷着要和楚泉再喝三杯的严讯道别:“严导,各位,我先回去了。”
严讯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楚泉没听清。秦澜从隔壁桌赶来扶住楚泉,慢慢地向外走。路过一桌叽叽喳喳的女工作员时,楚泉混沌的大脑因为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而清明了些。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薛怀景的助理亲耳听见的,关总特意跑这么远,就只为给他送点心!”
楚泉靠着墙,轻轻推了秦澜一把:“你再跟他们玩会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是……”
“我的酒量我有数,放心吧。”楚泉闭着眼睛歪倒在墙上,暖黄的灯光照着他,连鼻梁的y-in影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秦澜莫名觉得很伤感,他犹豫再三,终于放开了楚泉:“好吧,那你自己当心。”
楚泉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秦澜怕他出事,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正当他忍不住想上前时,就见楚泉撑着身体站直了,慢慢走向电梯间,微微摇晃的背影孤单又倔强。
楚泉在电梯里就想吐,一打开`房门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之后用冷水洗把脸,整个人才清醒了一些。
手机在床上震动,楚泉懒洋洋地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按了挂断。喝了酒,脑子没平时那么灵活,平时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现在就像个孩子,全凭心情,不想接就不接了。
微信里好几条消息,通话记录里好几个未接电话。楚泉一一看完,就把手机抛在一边。
夜色仿佛是流动的,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他趴在床上,手托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极远又极近的霓虹灯上。这样的景象让他突然想起了母亲。
楚泉的母亲温若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那个臭美到住院期间也要梳妆打扮的女人,有一天深夜站在阳台沉思,把楚泉吓了个半死,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紧张什么,我看夜景呢。”
其实真不能怪楚泉多心,那段时间恰是他父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好几次从母亲自杀的噩梦中惊醒。
温若婷的婚姻是个悲剧。她用一纸结婚证套住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惜永远得不到丈夫的心。虽然父母很少吵架,但楚泉小时候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们并不恩爱。孩子是最敏感的,楚泉跟父亲撒娇却只换来冷淡的对待后,他便愈加地亲近温柔的母亲,远离威严的父亲。纵然如此,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楚泉的家庭都还算和睦。他父亲在当地开了家小公司,虽然每年赚不了多少钱,但在物质上也从没有委屈过楚泉。
一切从他上初中开始,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楚汉林越来越频繁地夜不归宿,有时一离开就是好些天。母亲曾以泪洗面苦苦哀求,也曾声色俱厉质问叱责,然而楚汉林无动于衷。他不动手,不动口,只是沉默地坐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失态的妻子。楚泉扒着卧室的门缝偷窥,在碗碟的碎裂声中剧烈地发抖。只有一次,在温若婷咒骂“那个恶毒的女人”时,闷头抽烟的楚汉林突然大喝一声:“最恶毒的人是你!”
卧室里的楚泉和卧室外的温若婷都在哆嗦。低低的啜泣声里,温若婷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你不能不管楚泉啊,他是你的儿子。”
楚汉林痛苦地抱住头,哽咽道:“小远也是我的儿子……这么多年我也没陪过他。”
他从来没有如此亲昵地称呼过楚泉。那一天楚泉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他捂住嘴痛哭,热泪沾在冰冷的门板上。
后来,从外公外婆的叙述中,楚泉逐渐了解了一些过往的片段。但是那些爱恨纠葛已经沉淀在岁月的长河里,再去深究对错也没有意义。
温若婷哭过闹过以后,最终心如死灰。因为她不同意协议离婚,两方家长又禁止楚汉林起诉,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又持续了好几年。楚汉林很早就搬了出去,偶尔才回家看看,跟楚泉尴尬地说几句话就走,从不过夜。后来他出国了,回家的次数就更少,楚泉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
大概因为酒醉,又或者因为快到阖家团圆的春节,楚泉竟然想起了这些旧事。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含糊地叫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