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不巧了,今天才碰到。”贺文瞪着眼说,“诶,我说,你爹妈就真的一点都不逼你?”
吕博瑜笑着摇头。
贺文哀叹地倒在椅背上:“要是你爹妈是我爹妈就好了。”
是啊,就不用承受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不一样的痛苦了。吕博瑜在心里苦笑。
“要是有人能帮帮我就好了……”贺文郁闷地嘟囔着。
没来由地,吕博瑜脑里闪过陈非那张清秀的脸。
第17章 第十七章
陈非带着赵平泉和程伯到琴行时比吕博瑜想象得早,九点刚过一刻,琴行刚开门十五分钟。他有点惊讶,所以说了陈非几句:“这么早,你爷爷身体吃得消?”
陈非搀着赵平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爷爷心急,早上比我起得还早。”
吕博瑜微不可查地凝了下眉,即使他知道一些陈非的过往,但对陈非这种信手拈来的类面具化的笑容,仍然没什么好感。赵平泉有点好奇眼前青年的表情变化,正要再看个仔细时,他却已经恢复神情,就像自己刚刚花了眼似的。赵平泉虽然身体不大好,可眼神从来没不好过。他笑呵呵地适时开口:“是我催着小凯赶紧过来,吕老师别怪小凯。”
吕博瑜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一凛,刚刚赵平泉眼神里的探究,有点怪异。
因为时间早,还没到学员上课的时间,所以现在的琴行是最清静的时候,赵平泉很满意地跟在吕博瑜身后,一边听着这个青年娓娓道来,一边兴致盎然地凑进每一间琴房、教室里看看。
这是陈非第一次见到赵老这么轻松,如果不是他和程伯的劝阻,他很可能每个房间都进去溜达几圈。
这也是程伯近年来,第一次看到赵老从心里发出的开心,他看了眼搀着赵老另一边的陈非,也许这孩子是老天派来的礼物,自从他来了之后,赵老开心的日子多了不少。
“除了厕所,我们每一个房间都会放上至少一台的钢琴。刚刚在前厅看到的钢琴都是非卖品,往来经过的人,不论是谁,想要碰一下钢琴,或是想要弹几个音,或是手痒了想要弹一下,都可以。而这个休息室,是个小型的音乐沙龙,在你喝着咖啡、吃着饼干时,突然来了灵感,可以马上上手弹钢琴,而不用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看有没有空着的琴房。当然,前提是要把手洗干净。”吕博瑜领着他们走进休息室,这里是最后一站,虽然赵平泉兴致一直很高,但走了这么一路,他可以想见他累了,“我们坐会吧。我们不喝咖啡,喝茶,行吗爷爷?”
吕博瑜这声爷爷叫得很顺口,赵平泉听得很顺耳,点头应道:“正合我意。”
待吕博瑜起身去拿茶具时,赵平泉拍了拍坐在一旁正盯着一盏台灯看的陈非。
“怎么了,爷爷?”陈非以为赵老哪里身体不适,往他身边挪了挪。
“凑我这么近干什么。”赵平泉轻轻推陈非,“去看看吕老师要不要帮忙。”
陈非没反应过来。
“愣小子,快去。”赵平泉又拍了拍陈非手臂,陈非才愣愣地站起身,往吕博瑜那边走去。
吕博瑜正从柜子里往外拿茶具,见陈非来到自己边上,看了他一眼:“怎么不陪着你爷爷?”
“他让我来帮帮你。”陈非看着吕博瑜一个一个拿出茶具,“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吕博瑜微微侧头,往赵老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正和程伯边聊着天,边指点着房里的东西,脸上笑容满满。转回视线时,看到旁边的人正盯着他拿出的茶具瞧得起劲。
“喜欢?”
陈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杯子真好看,一定很贵吧?”
这套茶具,是贺文送的,以青花为瓷,虽然较为常见,但其中韵致典雅、景画大气,不失为一件上品。吕博瑜偶会饮茶,一看到这套茶具并就喜欢上了,想到正好可以放在琴行使用,所以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朋友送的。”吕博瑜说,“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陈非笑:“那我沾光了。”
吕博瑜煮水、烫壶、温杯、置茶……一气呵成,陈非还以为自己能帮上忙,可看吕博瑜动作的行云流水,知道自己能别添乱就好了。而且,他第一次看到泡茶原来是有那么多讲究,而且可以这么赏心悦目。吕博瑜那修长的手指,灵动活跃,就像在钢琴上跳跃一样。
“泡好你先端过去,我去办公室拿个东西。”
陈非正看得痴:“什么东西呀?”
“给你爷爷的唱片。”
陈非吃惊地抬头,自从吕博瑜来为赵老弹过钢琴后,就很少听到赵老催促程伯去看唱片修复得怎么样,所以他竟就给疏忽了。
“我不知道那张唱片损坏的程度,但老唱片修复,时间一般都不短,而且音质很难恢复如初。”吕博瑜将煮好的茶放在茶盘上,“正巧我有朋友做这行,我让他给我录了一盘。”
“是你弹的?”陈非惊讶地问。
吕博瑜点了点头:“除了《梦中的婚礼》,还录了些别的曲子。当然比不上你爷爷以前那张,但聊胜于无。”
虽然这个礼物是送给赵老的,可陈非却好像是自己收到礼物一样激动。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才会惊喜吧。他感动地看着吕博瑜:“谢谢!”
吕博瑜有点意外陈非的感动,他只是多嘴问了句李老师唱片修复要多少时间,然后李老师就介绍了他的录音师朋友,然后他就约了个时间录下了这张唱片。也许就是像吕博瑜自己说的“聊胜于无”,让赵老先有个慰藉吧;也许是因为自己忙着孩子考级,推了陈非好几次,想给陈非、赵老的补偿吧;也或许,仅仅是想看到陈非开心的样子吧……吕博瑜不否认,看到陈非意外、感动的表情,他很受用。
赵平泉没想到来参观一趟琴行,还能收到礼物,他一手拿着唱片,一手在上面细细地抚摸着,轻轻地、柔柔地,就像在抚摸着珍贵的宝贝似的。
“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他录一张唱片呢……那张也只是我买来送他的礼物……程伯,他的东西都去哪了?”赵平泉喃喃自语着,又突然问程伯。陈非和吕博瑜面面相觑。程伯眼里满是心疼,正要回答,赵平泉自顾自说下去了,“罢了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都在心里,就可以了……”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吕博瑜,沧桑的脸上,有感激,有感动,有感怀,“谢谢,吕老师。”
赵老这样的反应是吕博瑜没有想到的,那天吕博瑜连弹五遍《梦中的婚礼》,当时他只是有点怀疑,而现在,吕博瑜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深植在赵老心中的人,已经不在了,而赵老也已经不想再靠着怀念他坚持了,虽然只是因为身体健康真的跟不上,但赵老他心里,可能真的已经打算放弃,想要跟随那个人脚步走……
吕博瑜不放心让赵老这样回去,提出要送。陈非当然很开心吕博瑜可以同行,但想到吕博瑜还要去给学生上课,不禁担心他的辛苦:“不用了,朱莉不是说,那个家长调课到下午让你去上课吗?赶来赶去,太远了。”
吕博瑜第一次对临时x_ing的调课产生不悦的情绪。
赵平泉情绪已经恢复不少,脸上也能再看到笑模样:“吕老师,让你担心了。放心,小凯很靠得住。”
既然“爷孙俩”都这么说,吕博瑜也不勉强。
“爷爷可不是一张唱片就好打发的,还等着你下次来再给爷爷弹一曲儿呢。”赵平泉看了眼陈非,竟狡黠地向吕博瑜眨了下眼,“小凯的手艺很木奉,让他做顿好吃的给你当谢礼。”
说得陈非俊脸一红,虽然他向吕博瑜自夸过自己的厨艺,可那是在电话里,而且他从来没被人□□裸地夸过,而且还是当着他现在最在意的吕博瑜跟前……
吕博瑜瞟了眼羞赧的陈非,很满意他没有露出一副谦谦虚心的君子表情。
赵平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心里的郁结不知不觉也散了,笑呵呵地在陈非和程伯的搀扶下,离开琴行。
车上,程伯开车,赵平泉和陈非坐在后座。赵平泉瞅着正在研究琴谱的陈非,笑着问:“小凯,你喜欢吕老师吧?”
“啊?”陈非惊讶地抬起头来。
“吕老师送你的琴谱,从你上车就一直看到现在。”赵平泉调笑,“可没见你对什么东西这么爱不释手过啊。”
刚刚消红不久的脸“倏地”又红了。
赵平泉轻轻笑了声,然后往后靠在椅背,又轻轻叹了口气:“能有个喜欢的人,总是好的,别像爷爷一样,还想喜欢,那个人却不在了……”
“爷爷……”
“赵爷……”
一个是不知所措,一个是心疼担忧。
赵平泉摆摆手,对程伯说:“不碍事,我也没多少天活了,有些事说说,我心里也快活些。”赵平泉放下手,拢了拢衣服,即使在车里,还是觉得冷气直往身体里钻,“以后,也没机会说了吧……”
车上的另两人都沉默了。
只有赵平泉一个人幽幽的声音:“小凯,如果可以,不要走爷爷这条路,太难了,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