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汉白带着三分气,遏制不住般将纪慎语一把钳住,那力道,那姿态,身体相触后才知道另外七分又全是冲动。
纪慎语只是玩笑,此刻以为要挨揍,忙不迭地道歉……可隐约觉得丁汉白并非气恼,于是不知如何是好地喊困。丁汉白松开他,让他先去睡觉。
纪慎语讷讷:“不一起去睡吗?”
丁汉白突然发狂:“谁他妈跟你一起睡觉?!”
纪慎语发懵:“我是说一起回小院……”
不待他说完,丁汉白猛然起身,急吼吼地自己走了,手里甚至还攥着遥控器。大步流星,丁汉白踏着月光,回到卧室时手一松,遥控器的壳子竟被他捏碎。
一宿混乱的梦,蕴含冲动与幻想,蒙着层湘妃色的影子。
萦绕拘缠,天明梦醒,方知那点颜色是磨红的指尖。
丁汉白谁都不想理,谁都不想看,径自开车去了玉销记。老派的话来讲,他是大少爷,再加上脾气坏嘴巴毒,y-in沉时简直是尊盛不下的佛。
伙计们诚惶诚恐,怕丁点错漏砸烂饭碗,然而忙碌一上午,恍觉老板并没注意他们,反倒像……神飞天外。
丁汉白端坐于柜台后,正冲店中央的玻璃展柜,那玉薰炉好似电视机,无形中播放着画面。他瞧得一清二楚,纪慎语窝在机器房雕刻,纪慎语疲惫不堪睡着,纪慎语躲着修复,纪慎语在巷中落荒而逃。
场景变换,丁汉白许久没有眨眼,少看一帧都怕不够。
他想,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在发作什么病症?
忽地一晃,资历最深的老赵凑在柜台前,问:“老板,大老板原定月底去赤峰瞧巴林石,连单子都定下一张,需不需要改动?”
丁延寿咳嗽还没好,内蒙那么冷,去一趟得咳出肺叶子。丁汉白应下:“把单子拿给我看看,月底我去。”
老赵说:“到那儿还是住在乌老板家,之前他和大老板电话都打了好几通。”
丁汉白十来岁就跟着丁延寿去过,用不着事无巨细地嘱咐,烦道:“你往旁边挪挪,挡光了。”对方走开,玉薰炉又落入视野,他魔怔般继续盯着。
一天没开张,常事儿,六点多还未打烊,丁汉白却早退得影儿都瞧不见。他骑车子闲荡,半点时到达六中门口,想抽查一下纪慎语是否逃学。
拙劣的借口,实打实的自欺欺人,丁汉白烦自己这德行。当学生们鱼贯而出,他一眼瞧见背包小跑的纪慎语,烦劲儿又刷拉褪去,涌来莫名其妙的开心。
“纪珍珠!”他喊。
纪慎语一个激灵,装作没有听见。
丁汉白改口,喊大名,那家伙才颠颠跑来。“放个学还跑着,那么多人,不怕踩踏?”他自然地摘下纪慎语的书包,挂车把上。
纪慎语没想到丁汉白会出现,解释:“那边的商店有巧克力,卖得很快,我怕赶不上。”
丁汉白问:“你喜欢吃巧克力?”
纪慎语说:“我想给小姨买,上次她给我吃了好些,我过意不去。”
丁汉白翻脸飞快:“我还给你吃糖呢,你怎么就过意得去?”
纪慎语声若蚊蝇:“拿你的钱给你买东西怪怪的。”
那是合璧连环的钱,他拿个零花,其他都留给了梁鹤乘。丁汉白哭笑不得,他这是什么命,本来师哥的身份能吆五喝六,却y-in差阳错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纪慎语到底还是买了,一包巧克力,一包太妃糖,路上和丁汉白各含一颗,甜着回了家。及至廊下,他递上那包糖:“这下不欠你了。”
丁汉白猛然发怒:“一包糖就把我打发了?!”
纪慎语躲回房间,丁汉白跟进去,似有长篇大论要教训。纪慎语捂着耳朵笑,丁汉白在那笑模样中卡壳,才明白被戏弄。他作势追打,绕着床,环着桌椅,险些撞歪矮柜。
纪慎语忙扶住柜上的花瓶,倏地又想起青瓷瓶。他犹豫不决:“师哥,你记不记得曾让我扔那堆出水残片?”
“记得,怎么了?”
“我没扔,做了原先那件青瓷瓶……”
低声言语,却好似平地一声雷,丁汉白受了大刺激,冲过去,恨不得将纪慎语提溜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真是把本事瞒得密不透风!”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一早就有交集!
纪慎语解释:“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丁汉白厉声打断:“谁喜欢你了?!”
纪慎语噎住:“——喜欢我这手艺,不是我……”
丁汉白的脸色精彩非常,红白错乱眼神明灭,他扬长而去,没面儿也要端十足的架子。一口气走出小院,不带停,绕过影壁一屁股坐在水池边。
含恨抓一把鱼食撒进去,心跳如摆尾,欢得荡起阵阵涟漪。
又抓一把,为自己一天的胡思乱想,再抓一把,为上赶着接放学。他犹如猛兽,面对那人时张牙舞爪,此刻背地里就成了困兽。
见不到想,见到便笑。见不到思之如狂,见到便心花怒放。
丁汉白难以置信,难道他对纪慎语有意思?可纪慎语是个男孩子……他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
直坐到夜色四合,他起身走了。
翌日一早,丁延寿喂鱼,只见一池被撑死的鱼肚白,好不冤屈!
第34章 我这个人怎么了?
家里如果有什么好事儿, 可能需要问问是哪位活雷锋干的, 要是有什么坏事儿,丁延寿准第一个怀疑亲儿子。
幸好他的亲儿子坦荡无边, 敢做就敢认。
丁汉白大方承认祸害了那一池鱼, 在饭桌上, 没坐自己位置。姜采薇心细如发,眼瞅着外甥和纪慎语之间似隔千山万水, 问:“慎语, 他又怎么了?”
纪慎语猜测是因为青瓷瓶,他以为有了玉童子玉连环种种, 一件青瓷瓶不足以令丁汉白生气, 然而丁汉白气得离他八丈远, 早上出屋碰面甚至抬腿就跑。
盘中只剩最后一块枣花酥,两副筷子同时去夹,又同时收回,丁汉白觑一眼纪慎语, 那人低头喝粥假装无事发生。“谁做的枣花酥?做这么几块够谁吃, 抠抠索索的。”他口出怨言, 夹起那块儿搁纪慎语碟子里,撂筷子就走。
纪慎语吃惊地抬头,想不到丁汉白生气还这样照顾他,于是咬一口离席,追出去,在大门口撵上。丁汉白躲不能躲, 问:“你有何贵干,吃都堵不上嘴?”
纪慎语说:“你也吃。”他举着剩下多半块,举到对方唇边。丁汉白鞋跟抵着门槛,无路可退,张口被喂了一嘴。
甜丝丝,软绵绵,酥皮酥掉他半身。
他从未如此细嚼慢咽过,一粒渣儿都咂摸半天,而喂他的纪慎语早离开不见人影,他却天赋异禀,对着空气生生涨红脸面。
丁汉白没开车,没敢开,怕自己失了准头又撞掉保险杠。他边走边自嘲,从出生起就一直任x_ing妄为地活着,没做过墙头Cao,主意大得必须让别人臣服遵从,哪儿这样迷茫过。
他搞不清楚心态与情感,无法确定,难以判断对错。
丁汉白自我开解,许是最近桩桩件件奇事儿都和纪慎语有关,使他一时错乱。避开就好了,别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得躲着些。
匆匆的,纪慎语生活依旧,却觉得缺少点什么。他吃饭时右手边总是没人,放学也再没遇过丁汉白突击检查,晚上小院更冷清,丁汉白总有去不完的聚会和应酬。
直到月末,晚饭后总算人齐,大家要商量去赤峰采办石料的事儿。
纪慎语右手边变成姜廷恩,他小声问:“咱们上学,是不是不能去?”
姜廷恩说:“请假就好嘛,不过也得大哥愿意带,他肯定不带我。”小声凑近,“大哥一来就和我换位置,你惹他了?”
纪慎语无奈笑笑:“应该是吧。”他朝对面望,撞上丁汉白投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倏地撇开,不欲与他有任何交流。他不爱上赶着,移开看姜采薇,发现姜采薇在织手套。
姜采薇说:“织完了,勾好边就成。”
丁汉白撇开的目光飞过去,将纪慎语那期待笑容瞧得一清二楚,冷哼一声,烦道:“怎么还不开始?主事儿的干吗呢?”
厨房热水烧开,沏一壶毛峰,丁延寿热茶下肚才说:“我这阵子闹病,过两天就让汉白替我往赤峰跑一趟。”
店里石料主要是巴林石,因此每回采买量都不小,一多就容易出错,向来要有做伴的商量着。丁厚康说:“我也不去了,最近天一冷,总是膝盖疼。”
这摆明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丁汉白无声喝茶,等着年轻人毛遂自荐。两口的工夫,姜廷恩跃跃欲试:“大哥,我想去!”
不等丁汉白开口,姜漱柳先说:“你爸你妈能同意?安生待着。”
丁可愈见状道:“还是大伯和大哥挑吧,我们谁去都行。”
丁汉白一听来了精神,瞄一眼老三的故作懂事,似笑非笑地说:“尔和跟我去。”说完环顾一圈,垂下眸,“再加一个。”
他像故意吊人胃口,思索半天。
实际很冤枉,他的确纠结。
忽一抬眼,见纪慎语抿着唇抠饬茶杯,一股子置身事外的劲头,又凑到姜廷恩身边,嘀咕杯底的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