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周围是发泡香槟、热带水果、n_ai油甜品,耳边则是弗拉明戈吉他弹出的探戈节奏。一群素昧平生且颜色各异的人正为他们的结合狂欢鼎沸。黄煜斐则旁若无人地拥着李枳,手掌在他后腰游移,滑到臀部暧昧地掐揉,“什么时候穿裙子和我跳支探戈?”他贴在他耳边。
“你可能得先教会我该怎么跳,”李枳也旁若无人地吮他下唇,亲昵地蹭他的脸,“而且,咱得挑个没人的地方吧。”
只能怪加勒比的日光太燥,黄煜斐一听这话,就心血来潮地拉着“新婚妻子”跑路了。他们逃离人群,在海滨大道飞驰。李枳一直笑,脸红透,说了句“刚才那哥们的琴不准,估计四弦松了”,然后便站起来,钻出敞篷一遍遍大叫:“老子结婚啦——我,李枳,和黄煜斐,正式结婚啦——”
急速而过的长路把他的声音拉得好远,瞬逝的、连绵的,犹如重唱,旋即这叫喊中掺进另一位的笑声:“全宇宙都来给我们祝贺!”
他们被洋流的浪漫浸透了,胡闹得像两个醉生梦死的孩子。
跑路的目的是为了回家,回家做什么,无休无止地缠绵。“该入洞房。”黄煜斐在日光朗朗的大白天理直气壮。那是栋年岁不小的三层别墅,白墙蓝瓦,通透明亮,大块玻璃外的细白海滩上一个脚印也没有,因这片区域连浪潮都只属于这栋房子的主人。
几位菲佣很知趣地回避了,黄煜斐心擂如鼓地牵着李枳在门廊间穿梭,来到幼时的房间。他先前怕那种陌生感,怕触景生出扫兴的纷杂感情,而今他一握李枳便心知这是乱cao心。已逾十年过去,这里仍然整洁如旧,一张水床至今也没瘪下去。又得感谢老何的兢兢业业。
不过床角上还放着罗斯福熊和蜘蛛侠玩偶,显然曾受黄大少爷的疼爱。床面颠簸,李枳正被干得水乎淋拉,恍然看见它们盯着自己,面色不善似有嫉妒,立刻觉得背德感和羞耻感一同袭来,一边自骂神经质,一边被刺激得直打激灵。
“小时候基本每年都会来,多数是北半球的冬天,”休息间隙,黄煜斐拥着赤裸的李枳,在波动的床面上轻晃,“这座岛是妈妈的结婚礼物,她很喜欢,说要等我结婚时送给我。现在她也算等到啦。”
李枳不愿让他老是揪着心往那处回忆,便岔开话题问:“那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在这张床上抱着个男人z_u_o爱呢?”
“才几岁,根本不懂z_u_o爱是什么呀,更不懂两个男人可以相爱,”黄煜斐轻笑,“小橘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x_ing向的?”
“很早吧,大概是初中?”李枳被黄煜斐圈在腿间,一下一下地踩他脚背,“有姑娘跟我表白,要和我接吻,我觉得非常恐怖简直想逃进厕所隔间再不出来。但平时做朋友我是可以直视她们的。”他往身后人怀里又缩了缩,“还有一个原因,我对爱情的最初构想就是包容。又琢磨着谁能包容我,谁能把我稳稳当当地接住,肯定不是女孩儿吧。”
“我做得怎么样?”
“完美。二百分。”李枳回身磨蹭他,“就说我是撞大运了嘛。”
“其实小橘也在包容我,”几乎是同时的,黄煜斐也和他一样又硬了起来,“很长时间我以为自己不会被这个世界接纳。”
李枳烫人地笑,骑在他身上,很有精神地往下坐:“我接纳,哥,你看好这个过程。”
才没两天,那辆犹如老马的林肯就被搁一边儿了,李枳托付何管家找来两辆自行车,拉着黄煜斐环岛玩儿命地乱骑。他还喜欢空手骑车,显得乖乖扶把的黄煜斐格外纯良。于是每天就这样稀松地过去,他们骑去西岸怪石嶙峋的石滩,骑去东岸蒸气腾腾的密林。骑去旧书店淘换从没见过的CD和小说,骑去墙上喷了海盗标识的酒吧喝无酒精饮料。
头一回他们进那小酒吧,正撞见全店唯一一把启瓶器不见了踪影的尴尬时机,黄煜斐则轻轻松松帮邻桌人连开三瓶啤酒,没错,不借助任何工具,单单用手指发力而已。
他活动着关节,颇有功成身退之意,好像懒得解释这门绝技,李枳则煞有介事地跟围上来的众人胡诌:“Chinese KunFu.”
这话用来唬老外,好像一唬一个准,于是店里其余的二十几位,黑白高矮胖瘦不同,一个个儿地把酒瓶往黄煜斐这边举,简直不像要他开瓶,像是要他往瓶子上签字。黄煜斐正发愁要怎么拒绝,因为徒手开瓶许久不练,他刚才还觉得挺疼,却听身边李枳又在忽悠:“中国功夫是要耗费元气的,”元气二字他特意用的音译,可能就为了显得更加高深莫测,“我家师傅今天累了,你们明儿再挨个排队吧!”
黄煜斐配合着作神秘状,抿了口树莓汁,实际上是为了憋笑。
第二回 他们进那酒吧,又碰上了尴尬时机。驻店乐队的鼓手骑摩托摔断了胳膊,其他乐手都悻悻地呆在那儿挖百香果,没了配乐,店里全是闲聊的,各国语言咕噜咕噜,一片混乱。黄煜斐看出身边吸椰汁的家伙不怎么安分,果不其然,李枳跟那儿瞧了一会,撂下句“我去玩玩”就直接走上台去。
也不知语言通不通,他跟那几位本地乐手声情并茂地比划一阵,又简单看了两分钟谱子,手里随意转着鼓槌,就那么坐在了当地特色的改良爵士组鼓之前。
也不说开始,只是七里哐当一阵鼓点,跟子弹似的,特别有力,就像只大手,立刻把酒吧整顿得安静些许。
紧接着,李枳一个吉他手,敲着架子鼓跟素不相识的几位合作了几首Buddy Rich,错拍当然是有,还不少,黄煜斐听得出来他的匆忙,但他那一串串节奏敲得确实太带劲,完全不带露怯,把演奏当成玩乐来发挥,他享受,台下喝酒的诸位也享受,于是也就瑕不掩瑜了。
邻桌是几个西班牙人,认得他们俩,确切地说,是全岛都认识这对“岛主夫夫”,于是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语问黄煜斐:“您的伴侣当过鼓手?”
黄煜斐用西班牙语回答他们:“他是吉他手。没有专门学过爵士鼓。”
几位愕然,却听黄煜斐又笑着解释:“Chinese KunFu.”
上午四处招摇累了,下午在沙滩椅上互相靠着晒困了,防晒霜快要跟汗一块滴完了,他们就回家。海洋x_ing气候作祟,每天傍晚都落雨,极细微,黄煜斐总是坐在窗边吃李枳尝试做的新菜,对淅沥雨声并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两人先前无聊,在二层的图书室乱翻,找出几本母亲留下的手写菜谱。许惠之显然是个极细心的慈母,哪怕只来度假,菜品都是贴合当地应季食材设计的,儿女最喜欢的几道都用便条标出,画上星星,李枳就按顺序每天做给黄煜斐尝。
黄煜斐常说这就是记忆中的味道,有时会望着菜谱的硬皮发呆,可他从不主动翻开它们。
李枳翻阅的时候也是极其小心的,甚至默背下来,为了不把这几沓脆弱纸页带进厨房,染上油污。他只是在用小火煎番薯的时候,在用擀面杖碾鳄梨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切实为抚平黄煜斐的伤痛做出了点什么。
晚饭后,雨停后,撞在眼前的是硕大而朦胧的赤红圆日,一寸寸被海面吞下。天空辽阔而绚丽,不久便显出稠密的星光。游客区的喧嚣很远,而此间静谧,在无人打扰的沙滩上,黄煜斐从背后抱着李枳,从日落到月升,潮水漫涨,他们没有章法地晃悠。
李枳曾试图把黄煜斐背起来转圈。他还真成功了,不过立刻被镇压。那人反手就把他扛在肩上,抢劫一样弄回了屋里。
如此过去数日,平静,潮热,时间恨不得永远停在酒后的下午两点。在这精巧却匮乏的岛屿上,黄煜斐和李枳从未无事可做。总是互相看着,黑色发丝,黑色眼睛,太阳使瞳仁熠熠生辉,倒映着棕榈树的婆娑,如同不尽的初夏。他们太年轻,正如任何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敢疯狂,想疯狂,试过沉在摇滚乐中跳舞,扑在细浪里接吻,甚至彻夜畅谈直到变得忧郁,呼着热气在黎明中抵死相拥。
之前谈及《霍乱》,黄煜斐曾解释的那种“地域共情”似乎也变得好理解了,几本西语小说中饱含的那些魔力与情愫,正飘浮在一呼一吸之中。他们不愿离开,计划待满两周,再去波哥大和圣玛尔塔消磨春节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某天黄煜斐神神秘秘地,带着李枳去了岛中央的一个公园。按他说的,这地方以前只是一小片观赏用的可可树林。
踏过开着紫花的苜蓿地,“这是我的树,”黄煜斐指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可可树,指它树干上一块半圆形的疤痕,“也是我的地方。没有别人来过这里。”
“我想爬。”李枳摘掉粗框的椭圆墨镜,盯着宽厚的枝杈,以及合心意的高度,倒是十分直截了当。
黄煜斐愣了一下,忽然特开心地笑。他眼见着李枳摩拳擦掌,麻利地攀上树干,找了个舒服的杈口靠着坐下了,晃悠着腿,眯眼瞧他:“我是不是跟猴子似的?”
“我没想到,”黄煜斐也迅速爬上去,并排跟他坐下,“我没想到。”他憋笑重复。
李枳瞪着他,有点惊异,有点羞恼:“我也没想到!以为哥是老干部型,不稀罕爬树呢!”他又气呼呼地补充:“你这件T恤好几千吧,刮黑了都。”
“老婆给我洗嘛,”黄煜斐厚着脸皮抵赖,又去搂他,“之所以说是我的树……我以前总缠着阿姐带我在对岸小镇上买小说,然后搭渡船回来,背着阿姐和妈妈躲在这棵树上读。”
“所以这棵树长得就是能引发人的爬树欲吗,还是咱太有默契了,”李枳好一串大笑,压着黄煜斐在粗枝上仰躺下去,看着浓密的树冠以及青涩的可可果,又问道,“为什么要背着人家看呢?不会小小年纪就学会买禁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