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作者:它似蜜(下)【完结】(51)

2019-06-27  作者|标签:它似蜜 甜文 现代架空 强强 欢喜冤家

  我每天要打很多针,吃很多药来保他。

  我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姐姐,要答应黄先生……

  因为我心存愧疚吗?

  姐姐也许不久于世……她要去国外治病。事到如今,七年过去,她终于肯同我讲话,是为了求我一件事。阿姐和黄先生结婚三十年,育有一男三女,各自有先天疾病,她最后希望和黄先生能有一个健康的,属于他们的儿子。即便就此过世,也能少些遗憾。即便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怀孕的压力。

  他们甚至已经给他起好名字,特殊于“立”字辈的“煜”。黄,煜,斐。天之骄子。从几棵胚胎中选出最健康的那个,放进我的子宫。他从最开始就是遴选而来,果然不一样。我想黄先生的一切最终都会是这个孩子的,而不会属于他病弱的大哥,平庸的二哥。

  但是,等这个孩子生出来……我又怎么办?我会怎么样?

  我只是被当做一个年轻的容器而已。

  或许应该转变思路。等他生出来……倘若没有阿姐了,我也会对他好。

  像我对宝仪一样。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

  他也是我的儿子。

  1997年6月9日

  这边夏天真热呀。黄先生让我先带着宝仪回来住一段时间,因为阿姐回来了。她的病得到控制,没有死,还可以活很多年。

  小斐被留在香港。一个人。他的模样像我,当然,也像阿姐。

  或许他会认得他亲生的母亲。

  我舍不得他,太舍不得,我真希望他那一半流的是来自我的血。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1997年12月19日

  这是小斐第一次上岛。他的四岁生日。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夏天的时候,他并没有认阿姐,事实上,在我和宝仪走后他就谁都不理,也不哭不闹,甚至黄先生都觉得生疏,觉得他不像个小孩子。阿姐最终也没有忍心,没有告诉他真相。

  小斐回到我的身边。

  没错,小斐已经只认我做妈妈了。这四年里,我养育他,陪伴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我是他的妈妈。唯一的妈妈。

  无论如何,都是我怀胎九月……宝仪,小斐,他们是一样的。我爱他们。我先前不明白,小孩子真的会那样可爱吗?现在我明白了,只想一辈子做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去死,我会一直尽力,照顾好小斐和宝仪的。

  2000年1月3日

  我逃回岛上,带着我的儿女。

  阿姐……最近阿姐还是不喜欢我。

  我甚至可以从她眼睛中看到恨。那样憔悴的一个人会这样用力地恨我。

  她是父亲过世发妻的大女儿,长我二十岁,在我母亲去世后,她曾经就像我的妈妈一样。我的第一条旗袍是她帮我挑的料子。我的每一任男友她都帮我把关。最开始做演员,非常非常艰难,我只是小配角,她还在影院一场一场地给我的新片子包场……

  我的确是罪大恶极的。

  我知道阿姐的想法。作为一个女人,就算能忍受丈夫被横刀夺爱,也是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的骨r_ou_绕在其他女人膝头叫mommy的。一个女人也不能忍受别人用一张和自己相似却年轻很多的脸去突然c-h-a足她的生活,更何况还是她的亲妹妹。所以阿姐能够忍受黄先生的其他妻子却不能忍受我。

  她甚至已经不会对小斐好了,家庭聚会,她时常针对小斐发脾气。不到七岁的男孩子,国语都没开始系统地学习,她就要小斐把《长恨歌》背完整。

  黄先生也总是怪小斐。说小斐不懂礼节,不如他已经三十多岁的大哥争气。

  宝仪总是替她弟弟抗议,她到青春期了,还是暴脾气,想反抗一切。她已经明白阿姐和小斐的关系,宝仪是个会保守秘密的孩子,可她还是觉得自己阿弟太可怜。

  小斐这个孩子太早慧,总是很懂事地道歉,对黄先生,对大太太,对他的大哥大姐。别人稍稍夸夸他,哪怕只是佣人说他长高了,那种一听就懂的客套话,他都会笑得很开心,很礼貌地道谢。回家之后,他总是认真地学习他们要求的那些东西。从来不说谁不好。他是个顶聪明的小男孩,心思也非常重。他说不想给我丢脸。我当然希望我的儿子出人头地,但我不想看到他这样小就这样辛苦。

  所以我带他来这里放松。我知道小斐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他坐在沙滩上,和他阿姐一起背诵《长恨歌》,还有《孔雀东南飞》。在香港,在澳门,少见两个孩子这样笑。

  但我又究竟能再陪着他们几年呢?我的病,没错,我就是有病……

  希望我能再陪他们十五年。我想看见宝仪结婚,看见小斐大学毕业。我没有去死的理由。

  2002年2月9日

  即将春节,我们还未动身回港。事实上,在这样一个偏僻却美丽的地方,我才能放松,这是黄先生给我开辟的藏身处,也是和我相配的异国他乡。

  但小斐和宝仪不能和我一样烂在这里。他们要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条件。所以我也需要在澳门陪他们。所以我每年只能回来一次。

  何管家已经订好今晚的机票。

  最近总是心悸,我的预感总是准得可怕。每天对着佛像祈祷,又有用吗?

  就算,万一,某天我不在了……希望黄先生能疼惜他的儿女,希望阿姐能善待他们……宝仪才十六岁,小斐还不到九周岁,佛祖保佑。

  我信佛,可又不觉得佛祖可以帮助我。正如我现在写下这些,正如我曾经犯下罪孽还企图被原谅——这本身已经是种亵渎。

  可是死亡又能赎去这种罪过吗?

  记录于此处戛然而止,猩红笔迹触目惊心。文字已说明一切,其真实x_ing似乎也无可置疑。黄煜斐和他铭记了十五年的温暖所在其实并无直系血缘关系,而他拿刀扎的、始终恨的,那个难以究因治罪的杀人凶手,一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李枳听见身前人错落的呼吸,忽然觉得“血缘”真是令人作呕的东西。就好比你被磁铁吸着奔忙过这些年岁,忽然磁极一倒,你以为到达赤道,甚至开始尝试消除身上冷硬金属,尝试自我解脱,你想要好了,却忽然被拽回冰原。

  被刀子捅伤后人首先会恍惚,而这种迷惘又岂是他人能理解的呢?

  “哥,要不先坐下吧。”李枳试探着问。不能完全理解,但能感同身受。冰刀似乎已经把黄煜斐c-h-a透了,穿过他的脊背,直扎入李枳的心脏。可李枳非常清楚,自己没资格事先表露出脆弱,更不想带给黄煜斐更多波动,他压抑情绪,拉着黄煜斐坐上沙发。他这才发现黄煜斐并非一脸木然,抑或失魂落魄,反而神情极度清明。那双眼睛,亮得很,也凉,平添一股硬朗不羁。

  “我一直在被当傻子耍,对吗?怪不得许昀之葬礼的时候,阿姐说我这样也算尽孝!”

  “哥……”

  “反正都不在了,全死了!”他又事不关己似的笑,“恩恩怨怨的,在地狱里继续闹,等老头子下去再陪她们演演你欠我我欠你的苦情戏码,也很好啊。”

  李枳感到语塞,手脚也跟着冰凉。可他又觉得黄煜斐再缄默着压抑下去,恐怕真的会面临崩溃,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想说什么说什么。是个人都得恨了,都得疲惫不堪了……事件的始作俑者遥遥远去,留下最终的受害者,无辜且困惑,独自受蒙骗,自责地纠结。本该轻松无虑的年华却孤单紧绷地度过,结果到头来,包在心核里的那块,名为“绝不原谅”的仇恨,突然就这样被抽出,贴上毫无道理可言的封条。

  来自于家庭的疼痛总是这样避无可避,瞄准十数载的靶心,轻易就变成虚影,你自卫,你反击,都不成,都没用。

  李枳太明白这种无力,也恨了起来。

  然而黄煜斐却不再继续冷笑着嘲讽,他忽然哭了,是那种无声的汹涌,没任何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泪,又很快就止住。李枳去抓他的手,却被挣开,黄煜斐靠上软垫吸了吸鼻子,神色已然恢复正常,把芒果拿起来,放到李枳腿上:“小橘,去给我做芒果派吧。”

  李枳抱着芒果不动地方:“我觉得现在你得跟我待在一起,我不放心。”

  “那就一起去,”黄煜斐站起来,拉着人往厨房走,“我饿啦。”

  他又竖起透明高墙,李枳看得心中悸痛,却不怪他,只因黄煜斐的墙都是被迫立起的。

  半夜李枳醒来,四点出头,黄煜斐不在身边。上下跑了两圈,整栋楼都空了,可李枳也顾不上害怕,他急得跳脚。睡前两人叠放的手机现在只剩下黄煜斐的,他的指纹也可以解锁,李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老何和自己的号码之间选择了后者。

  果不其然,关机了。

  离家出走吗,不带上我?李枳暗骂一声,又忽然抓住点希望。黄煜斐不是那种连手机都会拿错的粗心人。他还记得黄煜斐跟自己解释过,装在他手机上的那个GPS装置有独立电源和信号源,哪怕去无人区,哪怕手机摔得稀巴烂,那玩意也能照常工作。

  “为了能随时找到你。”那人当时是这样说的。

  对于同步定位这件事,李枳素来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同时也觉得没什么用处——成天生活在到处都是警察的大城市里,五十年也难遇什么凶险,他只当是满足病娇男友安全感需求的一个法子。倘若往他脖子上栓根链子能让黄煜斐松口气,他也觉得挺划算。

  而现如今,这个功能似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李枳翻出配套的APP。有个红点,在详尽的地图上一下一下地闪。

  得亏有这么一个点。李枳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又心疼地看着它,一边提鞋一边琢磨黄煜斐的思路。那人居然大半夜地跑到西岸的石滩上去了,还留下个小线索,合着是等他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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