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转移话题,朴志训——我太清楚你说话的技巧了。我耳边到现在还回荡着你的长篇大论呢,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和我说心甘情愿呢,心甘情愿,真是再准确不过了,心甘情愿地计划这么久——不还是栽了,现在不照样还是被我捏在手心里,可真应了你形容自己的那句话——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依附我勉强活下来的废物。” 这是姜丹尼尔再次被点燃的火气。
太狠了,本来以为已经做好准备、无坚不摧的心脏在此被还是被捅开了一个洞。
“那你姜丹尼尔,不照样还是抱着我这个废物一路从三区冲到医务室,不照样还是一次次放纵我这个废物不断试探你的底线,不照样被我这个废物耍得团团转,不照样还是事到如今依旧舍不得杀掉我这个废物吗?”
朴志训看着这个男人,突然想起最后那个下午,在姜丹尼尔的卧室里,床上那些织物上残留着的对方的味道——没想到自己说出那样子的话之后,这个眼里容不得沙的男人还是会亲自来看自己,甚至连掐住他下巴的手都没有用力——
铺天盖地的情感和痛楚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两个狠狠缠住对方的人,烧得两人眼底皆是一片血红。
“我知道你总是把自己当成赌注,朴志训,可我也在赌,我甚至比你赌得更惨烈,我知道你有苦衷,我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在藏着些什么,我在赌自己对你的信任、赌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赌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旁若无人地骗走我的感情,然后像是垃圾一样随手扔掉——就你有苦衷,朴志训,可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吗?”
不要再说了——,朴志训在心底喊道,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防线溃不成军。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姜丹尼尔,你想说你赌输了吗?你想说你身处高位最后却败在我这里吗?恼羞成怒吗?你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所以杀掉我不就好了吗?把我这个你人生的污点、败笔消除掉,你还可以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姜丹尼尔,就当我们两清——就当你放过我好不好,放过我好不好?”
朴志训最终还是失去了理智,他本来只要再坚持一下、他只要再坚持一下——
可他小瞧了那把快要把他脑子烧光的大火——朴志训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姜丹尼尔对自己的意义,他无法承受这种刺骨又沉重的折磨,他无法看到男人如此受伤的目光、他无法听到男人像是报复般的话语。
男人听完男孩子近乎声嘶力竭的请求,突然就定住了——朴志训又哭了,只是这次是无声无息地,眼泪顺着泛红的眼眶往下,流过脏污的漂亮脸孔,一路沿着下颌流到了姜丹尼尔的手指上——他的泪珠像是沸腾的滚水,烫得男人只觉得钻心的痛意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啃噬到他的心脏——啃噬到那给被他自己剖出来送给朴志训的心脏上。
太疼了,一滴眼泪就让他的心脏疼到四肢百骸都想要痉挛。
他看着朴志训,看着对方那凄惨又狠戾的面庞,一字一句地道:“我想你可能忘了,我说过,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一向说话算话。”
“所以不,我不会杀了你——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解脱,你想得太便宜了。朴志训,我现在这种心情,总有一天要让你彻彻底底地亲自体验一遍。”
朴志训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泪淹得面颊刺痛。
不需要,男孩子在心底回复道,不需要那一天,因为现在就是了,这种心情他已经切身体验到了——我也把我的心脏剖了出来,想要献给你,可你看不见,我也不敢让你看见。
第十九章
姜丹尼尔走了,于是朴志训又只剩下一个人,被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他觉得审讯室的人仿佛已经用尽了各种精神上的惩罚——不是r_ou_体上的,似乎真的没人敢要了他的命。
可精神上的惩罚也够要命,那种疼痛似乎比r_ou_体上的更折磨人,所以朴志训总需要想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他就发现,以往被他用来转移注意力的那些童年快乐记忆不管用了,被取代了——被短暂的、像梦境一样的记忆,那些和姜丹尼尔在一起的记忆,粉红色的、情欲高涨的、温暖又危险的记忆,取代了。
他悲哀地发现就连姜丹尼尔额头上那小小的抬头纹,也比他十二岁生日时的游乐场还要有效得多——好像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可以让他开心许久。
甚至是刚刚那样子的姜丹尼尔,似乎都变成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原因——朴志训在心里甜蜜地想,他爱我,他悲伤地想,他爱我。
这种自我放纵式的神游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电子门开合的声音又响起了,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朴志训抬起眼睛去看,来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邕圣祐。
似乎除了姜丹尼尔,朴志训很少和其他的一区人有过多的交流。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金在焕对他的戒心一直很强,而邕圣祐则从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朴志训现在的好奇也算事出有因。
邕圣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里,说句实话,这牢房的配置还是比他想象得好,干干净净,除了不太亮堂外。看到这里,不禁心下感叹一声姜丹尼尔的心还是太软。
接着他抬起眼,看到了被锁在那里的朴志训,对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也正好在向他看来。邕圣祐对自己第一次见到朴志训是什么时候毫无印象。之后有印象了以后,也不过把他单纯地划分到了“姜丹尼尔喜欢的小孩子”这个类别之下——以及,似乎是个脾气很讨喜的小孩子。对于邕圣祐来说,任何能让姜丹尼尔露出吃瘪表情的人,他都会觉得他们很讨喜。
朴志训被锁在那里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旧时猎人陷阱里被拔了爪牙的野兽,明明安安静静的,但总还是带着一股硝烟气息。朴志训是一个野兽,不是那所谓的乖巧猫咪,他爪子太利了,挠到姜丹尼尔伤痕累累,即使爪子没了,眼睛里的锐意倒是一点都不减。
朴志训也就放任邕圣祐打量自己。穿着囚衣的男人面目英俊,身材高挺,像是一个纡尊降贵出来私服寻访的贵族。硬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对方那有些肃杀之意的表情——这丝肃杀之意也让朴志训大概猜到了对方来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朴志训还在思索着原因的时候,这个一区犯人突然开口了——
“你爱他。”
实在是突兀的一句陈述句。
但邕圣祐自己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继续道:“你们刚刚吵得太响,所以我一字不落得全听到了。你爱他,但你不敢告诉他,所以你激怒他、背叛他,然后你受不了了,你希望他杀死你。” 凶蛮又纯真的戳穿了朴志训的伪装。
这让朴志训垂下了眼睛,想掩饰住自己的内心,“您这么大老远地跑着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讨论爱情价值观?”
邕圣祐听完小孩倔脾气似的一句呛声,只觉得有些好笑,“我是陪丹尼尔来的,他已经先回去了——我们等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做,但我也没必要解释不是吗?现在找你谈话纯粹是出于好奇,你爱他,他也有实力可以护住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
“以及,按照芯片里信息的时效x_ing来说,如果你背后的那个人想行动,现在就应该动手了,为什么一天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朴志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不断试探的人,只觉得“爱”这个字眼刺耳又伤人。明明是一副杀意凌然的样子,却又如此真挚地问出这些问题——像是他们一区人特有的那种眼高于顶的天真。
“我以为您会问我关于那份资料的下落。”
“我不会,” 邕圣祐又笑了笑,看起来意外的温和,“我本来是很担心的,可听完你们的对话,我突然就不担心了。丹尼尔没有看明白,可我这次看得比他明白。所以我不担心。” 像是爱这个字是什么可以r_ou_白骨的魔力字眼——可他丝毫不知,对于朴志训来说,其实两人之间爱意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欺骗和谎言。
“你真的没什么想对丹尼尔坦白的吗?”
朴志训被这没有缘由、突如其来的对话怔得一个字都不想接,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可还是没有忍住,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重复了太久,所以他对着邕圣祐开口道:“他手上之前因为我受的伤还没好,我刚刚注意到似乎又裂开了。你回去提醒他再去朴医生那里把伤口重新缝好。” 比起坦白,这更像是一句叮嘱。
毕竟不能再用订书机了。
这简直像是变相地承认了邕圣祐对他的质疑,但朴志训知道邕圣祐什么都不会说,这个掌权者自然不会傻到去告诉姜丹尼尔,告诉对方说什么他发现朴志训似乎还爱着你,之类听起来既没用、又会激怒男人的事情。
然后邕圣祐收敛了脸上那副原本带着些询问和调笑意味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好像拿定主意的男孩子,再次开口道,“不要犯傻——你自己犯傻我无所谓,但是现在你牵扯进了丹尼尔,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说完后,邕圣祐就转身走了,仿佛他这次来真的就只是为了说这么些话一样。
朴志训被这一个两个的访客搞得有些疲惫,但他在等,他知道很快第三位访客就要来了。但因为没了电子钟,所以他对时间的概念很不明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没过多久,黑暗里再次传来了电子门开合的声音——第三位访客,今天的第三位一区人站在了朴志训面前。